室內燒著銀絲炭,暖意如春,可並沒有一人,覺得是暖和著的。
每一年的冬天都是這般,蕭瑟肅殺,建鄴城地居南方,分明是一等一的鐘靈毓秀、山水秀麗之地,然而落在人眼中,也並不比北風捲地的幽州好上多少。
張鶴鄰垂頭,正瞧見地上直直的一條青蛇屍體。此刻那白唇竹葉青已經死了有些時候,身體也變得僵硬。
他方要吩咐處置了,忽然間又想起來一事,頓時問道:「……薛統領可曾見到陛下的那隻鳥兒?」
薛定襄道:「我見它叼著那蛇出來,便將蛇截下了。那鳥兒自己飛走,也不知飛到了哪裡。」
那時張鶴鄰並不曾阻攔,便是因為他知道薛定襄在外。有這位薛統領守著,那小隼決計逃不開,自然也不會出現什麼紕漏。只是當時那般想著,如今又有幾分猶疑,說不得便是欲言又止。
他還沒有開口,薛定襄卻已經瞧了出來,直言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並不會傷到那鳥兒。」
如此,張鶴鄰才鬆了一口氣。
薛定襄心中微微有些詫,心道什麼時候,陛下又看重那隻小隼了?張鶴鄰此刻的態度,顯然不會是無的放矢。他這般在意,只有可能是因為那小隼得了裴昭的青睞……但是從前,可並不記得有這一遭啊?
萬般念頭閃過,這樣想著,暗暗記下不提。
薛定襄只道:「原本也不打算攔的,只是它叼著白唇竹葉青。這蛇的屍體,萬萬不能教外人看見的。」
張鶴鄰亦是點頭:「薛統領思慮周全。」
至於這地上已經僵硬了的蛇身……
「燒了吧。」
。
半碟酥油餅,一碗甜乳酪,幾顆小青橘。
半夜裡見得小世子未曾入睡,堂內燈盞亮起來,說不得下人們也驚起。
夜宵呈了上來,只是在桌邊捧著大快朵頤的人,卻不是寧離。他一身輕|薄的衣裳,此刻仍舊在窗前站著。
小薊張望道:「郎君,你真的不餓麼?」
寧離「唔」了一聲,搖了搖頭,仍舊是將窗外望著,有一些心不在焉。
忽然間一顆剝了的青橘遞到了手邊,寧離順手接了塞進口中,差點沒有被酸倒了牙齒。頓時間回頭,對小薊怒目而視。
小薊笑嘻嘻的說:「郎君,你剛才看上去真的好嚴肅,現在好多了。」
寧離:「……」
他也有嚴肅的時候麼?
他心想自己哪裡嚴肅了,這不是半夜裡起來,有些被驚動,才將外面望著麼。
小薊說:「我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但想來不管是什麼,郎君也不要憂心呀……天塌下來,也還有寧王府在後面頂著呢。」
寧離心道,怎麼說到這裡來了?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但是被那一顆青橘打了岔,也漸漸平緩。
小薊說:「雪裡的雜音是什麼?」
寧離說:「是『入微』。」
……入微?
這個詞,如雷貫耳,小薊還是省得的,頓時吃了一驚:「外面竟有入微境界的修者嗎?」
寧離點了點頭。
「還就在咱們這周圍?」
「應當是。」
小薊連餅子都顧不得吃了,兩下跑過來,湊到寧離身邊。順著寧離的目光望去,除了寥廓的夜色,什麼也瞧不見,頓時心中疑惑:「他在哪裡?」
「……我也有些奇怪。」
那氣息一閃而逝,但驟然的波動已經足夠將人驚擾。如若沒錯,應當是入微境界,可是又與寧離所見過的蕭九齡不同。入微境界的修者,雖然說各自間特質的差別還不如無妄,但也已經足以教人分辨。
寧離也很是疑惑,建鄴城裡,有這麼多入微境界的高手嗎?
他從前怎麼沒聽說過幾個……
還深更半夜的,特意在這偏僻的山上暴|露,彷佛要震懾什麼人似的。
「快去睡罷,郎君。」小薊嘟囔道,「便是有入微境,也與咱們沒什麼干係,總歸也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寧離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入微不入微,又與他有什麼關係?不值得他這大半夜的在窗前站著。
於是點點頭,正要聽小薊說的,回床上去的時候,卻聽到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再定睛一看,竟是白腿小隼飛了回來,那一張鳥面上,左看右看,都寫著四個字:怒氣沖沖。
這是遇見什麼了?
寧離說:「芝麻糊,誰把你惹著了麼?」
「啾!」一聲啼鳴,十分高昂,彷佛應聲說「是」。
寧離便道:「那要我替你找回場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