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如若未聞,似乎此刻所思所慮的,完全不在這處。他持著天青的茶盞,彷佛有些出神。
可是張鶴鄰在他身邊侍奉久了,又如何看不出來,此刻裴昭的心情,著實是很好?
他原本以為,寧離突然談到鐵勒、提及政事,裴昭或許有幾分警惕失望的,畢竟這位小世子,能入裴昭的眼睛,就是因為那天真爛漫的性子。可如今見著,素來冷淡的陛下,竟是鬆快了一些。
與他所想的大相逕庭。
這又是何緣故?
張鶴鄰微微琢磨了一番,忽然間靈光一閃,覺得自己好生蠢笨。
也是在這座亭子裡,蕭九齡摸過骨;也是在這處別院中,薛定襄試過修為。奉辰、武威兩大統領都被喚來替寧離辨過資質,旁人怎可能有這份殊榮。總不能說,陛下心中其實期望寧世子平平無奇的罷?
他還記得得知寧離根骨平庸後,陛下不動聲色之後,所隱藏的無奈失望。而今日得了寧離這番出人意料的言論,不憂而反喜。
忍不住就有了些揣測:陛下,其實是望著寧世子能立起來的罷?
。
「誰能指使他?」
裴昭回過神來,微微一嘆:「我沒想著,他還能有這番見解。」
原本他以為,寧離還什麼都不懂呢,如今見著,卻是未必。
想來也是,生長在沙州,耳濡目染著,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懂?
「……璞玉渾金,好好雕琢,未必不能成器。」
而如今,寧離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各地世子入京,慣例將在君主身邊侍奉三年。
若要依理,建鄴城中,誰也越不過他去。
裴昭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心想可不能再慣著寧離自由散漫了,當即道:「明日起,就讓他去崇文館上學罷。」
。
張鶴鄰隱約間已經窺得些意思,察覺著語氣里還有些心懷快慰似的,不由得又肯定一分。
他聽著裴昭這般吩咐,卻是「哎喲」了一聲,面上賠笑:「……主君可是忘了,如今臘月,年關將近,崇文館也已經散學了。」
握住茶盞的手輕輕一頓。
裴昭只顧著一邊,這當真是忘了。
罷了,這事情也不用趕在這一時。
再想了想,寧離那聽到讀書便天塌了的樣子……
裴昭搖頭,不覺間卻笑了起來:「也不急,先讓他好好的過完這個年吧。」
第29章 胡麻炊餅 技不如人,難道還要怨天尤人?
29.1.
「臘八粥,喝幾天?噼噼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過了臘八就是年。」[1]
小兒嬉鬧,童謠清脆,笑聲迴蕩在巷子裡,便是邊上的食肆中也能聽見。
那食肆甚是簡陋,只支起了幾張小桌,大概是地方開的偏僻,如今坐著的食客也只有那麼一桌。那僅有的一桌上也淒涼得很,只有兩隻面碗,盛著些湯汁,薄薄的鋪了一層牛肉片。
楊青鯉抱著那面碗,拈起了一筷子,正對天光。只見那牛肉薄的跟紙片似的,近乎於透明。
他道:「我尋了這麼久,就只找到了這一家,刀工勉強能過得去。」
寧離不為所動:「別打岔了,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楊青鯉發現自己岔開話題失敗,頓時間想要唉聲嘆氣。聽著巷子裡那童謠還在唱著、嬉鬧玩笑著,連忙說:「阿離,你沒聽見外面小孩唱的童謠麼?現在已經要過年了,過年!還有哪個這時候會去學館上學的。」
寧離看著他:「可是你之前去過呀。你不是還和我說,你一入京,因為功夫不行,直接被陛下送去崇文館了麼?」
楊青鯉:「……」
楊青鯉真是一肚子的淚水,有苦都說不來,萬萬沒想到,當時隨口的吹噓,如今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也冬至那日才入京呢,他能去學堂里上幾天?怎麼就說了一嘴,寧離就給記下來了。
實在是拗不過去,楊青鯉終於只有承認:「好罷,我其實得了旨意後,只去上了三天的學!」
寧離:「……」
寧離喃喃道:「難怪你要去拜文昌帝君,你這隻上了三天,都吹出來了三十天的架勢。」
楊青鯉心想,讀書人的事,能叫吹噓麼?他是真的真的、誠心誠意的想要去拜文昌帝君的。此刻將寧離看了眼,頓時惡向膽邊生:「那這樣,開了年後你給陛下遞摺子,反正你不會去奉辰衛,不如陪我一道去崇文館罷……咱們做一對難兄難弟。」
寧離敬謝不敏:「你饒了我罷!」
楊青鯉堪稱憤憤:「那你饒了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