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之後,他不過是說了一聲「表兄」,就引來了一場雷霆大怒。如今躲躲藏藏、活得不見光,全拜那一日所賜。時宴暮自忖並無錯處,他本是世家子弟,心高氣傲,又如何吞的下這口氣?
縱使心知君威難測,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怨懟。
可如今,知曉了寧離將皇帝給觸怒、關進宮牆冷寺里,他又不得不為皇帝這般狹隘的性情叫一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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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要去問那淨居寺是什麼地方,好知曉寧離如今究竟有幾分落魄。
聽聞在建康宮中,忍不住稍稍失望了一番。那等地方,他進不去,也探不著,卻是沒有辦法去看寧離的熱鬧了。
時宴暮擊掌道:「來人,備車。」
侍從不敢攔他,只得準備好車架。時宴暮出城上山,又前往了翠靈寺。
他原本是想給家中捎一個口信的,然而至於半途,又改變了想法。
何必急在一時呢?
如今修為,一日千里,等到他突破境界,進入通幽。到時候,更能給阿翁阿兄一個驚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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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些日子去翠靈寺去的頗為頻繁。如今距離上次去,也不過三日不到。來的多了,也近乎於輕車熟路。
巴掌大的小蘭若,人也沒有幾個。
繞過了大殿去,到得後方院落,微微一驚。原來今日樹下的胡僧卻是一身褐衣,並非常見的那位。
莫不是要追究丹抄殘卷外泄一事……
但如今他已修習這功法,生米煮成熟飯,難道這胡僧還能再追究他不成?
這般想著,時宴暮心下稍定,問道:「大師為何頭上沒有戒疤?」
那胡僧並不隱瞞,十分坦蕩說:「我本是番邦人,一應習俗,都與中原不同。」
時宴暮只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聽到這番回答,倒也並不意外。番邦之人,本是蠻夷,教化不通,粗蠻愚鈍,也是時常有的。
卻有一道目光垂在他身上,是那胡僧將他盯著。鉛灰色的眼瞳如覆著翳,時宴暮不知為何,心中有種微悚的感覺。只聽那胡僧開口:「你不該脅迫他,學這殘卷。」
時宴暮心跳如鼓,旋即定住。他也知前番是趁著這褐衣胡僧不在,否則斷不會這般順利。如今找來,本在他意料之中。
「多一個人替大師推行功法,闡揚光大,奮發出一番名聲,難道不是好事嗎?大師不謝我也就罷了,怎還來責難於我?」
褐衣胡僧不知是聽了還是不曾,胸腔中驀地發出了一聲冷笑。
時宴暮面色不變,笑吟吟等著。
卻聽褐衣胡僧斥道:「狗屁歪理,瞎說八道。」
他如何不知是強詞奪理?只事到如今,總得辯說一番。正這時,聽見院外匆匆腳步聲,轉來一抹灰色身影。
那褐衣胡僧見得人來,重重的「哼」了一聲,不耐道:「我懶得管你們這狗屁倒竈事情,只是你須得知曉,若是日後有罪受,那都是你自討來吃。」
言罷振袖,大步流星而去。
時宴暮不追不趕,略作惶恐道:「大師,我是不是將你師兄給惹惱了?」
灰衣胡僧唱了個喏,面上十分不安,望著時宴暮,欲言又止。
見此,時宴暮少不得寬慰一番。
褐衣胡僧所說,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當是那褐衣胡僧心中有怒氣,見不得他學這丹抄殘卷。如今喜事臨門,他只覺得經脈之中,血氣充盈,一鼓一張,有若潮汐起伏,循環有序,正是功力精進的表象。
他向著那灰衣胡僧描述了一番,又道:「大師,先前所說的那些藥材,我已經悉數尋來了。」
其中有些並不甚常見的,就算是他搜索也花費了一番功夫,更有幾味,還是請託了裴晵。
灰衣胡僧垂著頭,彷佛正在出神,聽到此處,緩緩地「嗯」了一聲,將小沙彌吩咐下去:「拿去練藥吧。」
心知這一處十分關緊,淬體浸骨,從前也不曾經歷過,時宴暮不由得也生出些緊張。
禪房中一隻半人高的木桶,桶內熬出了褐色的湯汁,望之渾濁,隱見得些藥草粉末枝葉飄浮。還未走走近,鼻端便是一股酸苦味道,直衝靈霄。
尋常人至此,恐怕已捏著鼻子轉身離去了,時宴暮只面上跳了跳,便大步走到了桶邊。
這難聞極了的藥湯……他還得坐進去運功才成。
灰衣胡僧在旁,神情十分猶豫,竟然還想要勸說他不要進去。
時宴暮「哼」了一聲,對胡僧這性情,已經是見怪不怪。他心想若是這樣猶猶豫豫下去、拖拖踏踏的,還得婆媽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