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楊青鯉在他身側,低聲道,「我瞧著……有些不大對勁。當時他在那驛館裡,只有觀照初境的罷?」
不可能看錯的,當時雖然別人不知道他在,但是楊青鯉看完了全程。時宴暮那點子三腳貓修為,他怎麼都不可能認錯。可眼下的架勢,若有若無的通幽氣息,實在教人驚疑不定。
寧離拈了顆甜杏,聲音亦輕,但完完整整落到了楊青鯉耳底:「解支林。」
楊青鯉不解其意。【此刻說的是時宴暮,為何又提起了那鐵勒的國師?且慢,如果沒錯,那解支林應該是烏蘭撒羅的師父,方才烏蘭撒羅挑釁時,寧離說讓他師父來?著實是想不通。】
楊青鯉說:「我記得陵光從前是用刀的,現在棄刀用劍,到底沒那麼順手,何況還受了傷,你真的放心他繼續打下去?時宴暮那劍法……不知怎麼的,我看著有點兒邪性。」
寧離點頭:「邪性就對了。他再不停手,遲早把自己害死。好的不學,淨學壞的,旁的不會,這歪門邪道倒是一點就通。」
「害死?是他劍法有隱患麼?怎麼說?我就覺得他這突飛猛進有毛病。他那麼個資質,哪兒能兩個月就通幽……」
裴昭目光垂落,並不在那場中,而在殿側桌案。蕭九齡持中把控,只是耳朵翕動,微露訝色。兩人一番私語,渾不知被誰聽了去。
「……那繼續打下去,誰會贏?」
「陵光輸不了。」寧離看向場中,吐詞清晰,「除非時宴暮拼著不要他那條命。」
91.2.
一場平平無奇的比試罷了,縱使贏了也只是得到神兵一把,又何必拼上一條性命?
但顯然有人不覺得。
漸漸有人看出門道,那輕巧的劍花逐漸落了下風,因為斛律陵光膂力實在是驚人,他以劍為刀,開闔之間汪洋閎[hóng]肆,一招招俱是劈山裂石之態。縱使時宴暮靈敏機變,天生就弱了一籌。
前番是神完氣足,劍花潑水不漏,是以戰成平手,但他本就取巧走的捷徑,又如何比得上斛律陵光勤學苦練、水磨石穿的功夫?
寧離看在眼裡。
自從陵光被救下、來到他身邊後,並不曾虛度半刻光陰。
他如同一座巋然不動的山嶽,以力破巧,沉穩的迎擊敵人。
時宴暮喘氣漸漸如同風箱。他的面色逐漸變紅,可比那更刺眼的,是他的眼睛。血絲瀰漫,堪稱猙獰,那之中隱隱現出些瘋狂的情態。
不對,不對,為什麼還是不夠?他已經學了那丹抄殘卷,他的真氣無比充盈,他的劍法比從前更輕靈、更迅捷……可為什麼還是無法打破這個胡人蠻子的防禦?為什麼漸漸感覺到力不從心?他的真氣呢,都去了何處!正此危急時刻,合該聽他調用。
時宴暮面色逐漸癲狂,那隱隱然竟有瘋魔的態勢,他忽然咬破舌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下一刻,氣息頓時暴漲。
座中,時老侯爺見此情狀,剎那色變。他立時想要喝止,卻吐出些嘶啞音節。他的手被人牢牢按住,卻見時宴朝嘴唇緊抿,緩緩衝他搖頭。
一側,蕭九齡眉心微皺,手指掐訣,他心知此場比試不同於之前,只要有半點不對,便要出手將兩人分開。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金芒遁出,蕭九齡立時出手,可還有一道風聲,比他還要急、還要快——
——錚!
金蟾落地,光芒幽藍,那分明是淬了劇毒。
「誰?!」時宴暮驀地大喝,額頭青筋暴起,赫然鎖定寧離,「寧離!你若是心癢,何不自己到台上來,還要做這些個暗算手段?」
寧離漠然道:「你這賊喊捉賊的本事,倒是與日見長。」
殿中落了一顆杏核,若非仔細搜索,絕難看見。
寧離案前堆著一疊甜杏干。
楊青鯉不管不顧,立刻嚷道:「好啊,你打不過人家,就暗中偷襲……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誰做暗算,分明是你……」尖刻聲音尚未落下,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蕭九齡面色如霜,一腳踢在了時宴暮腳窩。那一下沒有收勢,時宴暮「撲通」一聲,當即跪倒。
蕭九齡沉聲道:「力不能敵,便暗算傷人。如此骯髒齷齪手段,也配進入奉辰衛?」
話音方落,立時有人出現,時老侯爺顫顫巍巍,跪地求情,涕泗滿面:「都是臣管教無方,還請陛下恕罪!」而在他身側,年輕的奉辰衛亦是跪地請罪。
一場鬧劇。
天子倏忽開口:「倒真是好家教。」
那語氣不輕不重,卻教時老侯爺面色煞白,情知此舉當真是惡了陛下。早知如此,說什麼今日也不會帶二郎進場。方才二郎要跳上台時他就沒阻止得住,只是心中隱隱報了僥倖之心,心道若是贏了那鐵勒人,陛下說不定也不會追究,誰知輸的如此徹底,如此的不光鮮。
四周鄙夷目光如芒在背。
天子聲音冷峻:「你卻不該向朕請罪,該向苦主請罪才是。」
那苦主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