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爹哪能想到,他面前的孩子已經換了個人?他只當陸楊是不舒服。
問明白陸楊是肚子疼,他鬆了口氣。陸楊有胃疼的毛病,可能是餓的。
陳老爹自己都是吃野菜窩窩頭出來的,沒捨得給他買吃的,讓陸楊忍忍,「到家喝口熱水就好了。」
陸柳還是點頭。
他在車板上坐著,眼睛呆呆看著陳老爹趕車的背影,想著他從前肚子疼時,父親跟爹爹會怎樣。
家裡雖窮苦,但他哪裡不舒服時,爹爹都會給他沖蛋花喝。
在大碗裡打個雞蛋,攪散了直接加燒開的水衝進去。家裡年節時捨不得吃的糖,等他難受的時候,總會往蛋花里加半湯匙。
爹爹喜歡加多多的開水,甜分被稀釋得很淡薄,可他很愛喝。有一段時間,他總是裝病,來騙糖水蛋花喝。
父親跟爹爹肯定知道,卻沒戳穿。
沒想到哥哥肚子疼的時候只能喝熱水。
陸柳想了想,試探著問陳老爹:「我想喝糖水……」
陳老爹頭也沒回:「你別以為我們家擺闊幾天,就真的闊氣了。現在跟從前不一樣,豆腐坊都被老么嚯嚯沒了,家裡剩幾兩銀子,為著你這親事去了大半。聘禮是收了二十兩,那送你出嫁要不要辦個送嫁酒?要不要把我這錢袋子補補?家裡還要再開作坊,哪裡都要用錢,你說喝糖水就喝糖水?糖多貴啊?你張口就要?」
陸柳聽著他的喋喋不休,情緒從怕到驚。
他真的很驚訝。他只是說了他想喝糖水而已。
陸柳很擅長面對這種念叨,他發發呆,就當聽不見了。
陳家灣近,快到村子時,陸柳坐正了,把路況都記清楚。
跟陸家屯一樣,在官道側面有個踩踏平整的小路,拐個彎兒,往前再走一里多路,就進了村子。
陳老爹回來不久,與人交情好,現在是農閒時節,誰都能到陳家去嘮嗑,抓兩把瓜子花生吃,他又客氣和善,都對他家印象好著。
從進村開始,直到進家門,還有人跟陳老爹打招呼。
都說他們父子走得太早,搭車的沒搭著,買豆腐的也沒買著。
陳老爹只說下次一定。
陸柳都聽得出來這是客套話,下次也不會捎帶誰坐車,但會多留點豆腐在家裡賣。
到家已是中午,陳老爹看他還蔫蔫沒精神,就自己停了騾子車,讓他去倒個熱水喝喝。
陸柳點頭,沒急著進屋,站院子裡把陳家外頭看了一遍。
這房子十幾年沒人氣滋養,各處都老舊破敗。
院子裡已經收拾妥當,院牆重修了,部分拆了重搭,部分只重新上泥,里外糊了一遍。
現在空曠著,臨時搭了個棚子給騾子住,裡頭稻草鋪得厚,四面木樁高高的擋風,正面用著幾張蓆子遮擋,下邊吊著石頭壓著,以防被風吹起來。
院子裡有棵老樹枯死了,枝幹被砍了,餘下個木樁當菜板,上頭有血殘留,看樣子是殺魚剁雞了。
竹竿搭著,沒晾衣服。
正對著院門的是堂屋,怕灌風進去,門關了大半。
屋裡人看見他們回來了,相繼說著要回家弄飯,笑呵呵告辭,每一個出來的人都跟陸柳打了個照面,說他勤快、能幹。
有個夫郎拉著他手,跟他推心置腹道:「你爹娘真是疼你,為著給你找個好人家,一天天流水似的花錢,就怕哪裡消息不靈通,把你嫁了個混子家,見天兒的跟我們打聽消息。阿叔跟你說,那黎峰好得很,有田有本事有銀子,年紀比你大了些,那能大幾歲?你聽阿叔的話,安心嫁了,別總想著當家做主,嫁了男人,誰不以男人為主?要麼說男人是天呢?」
陸柳能說什麼?
他只能點頭。
這夫郎看他聽進去話了,沒跟前幾天一樣,總不陰不陽的拿話刺人,頓時眉開眼笑,話鋒一轉,問他:「你能給阿叔裝些豆渣嗎?我聽說你家今天才做了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