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的印象,還是他十四歲時,他爹打他。
為了什麼事情,他忘了。可能是他沒寫功課,跑去寫了別的文章,他爹認為他太過驕狂。
謝岩前面還在委屈,寫到「驕狂」二字後,思緒一轉,言語輕快。
「我之前沒覺著我哪裡驕狂了,還說我爹故意刁難我。如今我發現了,人在一個領域,長期沒有對手,的確會無意識驕狂。我那時確實太過固執,不喜歡先生們的刻板教學。現在回首看去,要是當時沒嚴格打基礎,我成不了今天的我。」
那時束著他,讓他變成了一個書呆子。
人生有意外,這是誰也沒料到的事。
他說,先有規矩,再成方圓。
後面幾頁都是信,他跟陸楊說,府學裡有很多書生會議論政事,談論朝廷某一項決策的影響。
他以前沒接觸過,多數是旁聽。他去旁聽,那些書生總問他看什麼、聽什麼,他說不出所以然,因為這些事,他是在談論里聽來的,不知原貌。他問同窗們是在哪裡看見的。別人以為他不服氣,總會告訴他。
他因此走了些捷徑,沒太費力,就找到了想看的東西。還有一些,府學裡沒有,他再去請教,同窗給他看了別處拿來的文章。
其實就是衙門貼的告示,被人摘錄下來了而已。
這些告示上,就是某地執行的政令。有一些具有時效性,比如賑災期間的特例、以及徵兵時的條件年年不同。
謝岩從前沒注意過告示,原來這東西都有大學問。
這是多方博弈後的結果,既要解決問題,又不能太損害己方利益,還要各處平衡。
是在規則里行走,再鑽規則的空子。
他特地找了些碼頭的文書看,對府城碼頭的建成歷史與發展有了了解。
小人物有大靠山,錯綜複雜。這些靠山要比大小、比遠近、比職權虛實,靠山與靠山之間,也能互有關係,或是親近,或是敵對,多年周旋,他們互為牽制,誰也動不了誰。
當他們全都有靠山的時候,他們就全都沒有靠山了。
陸楊很是驚訝,來回看了數遍,從字跡里確認是謝岩的筆跡,此時此刻,才體會到謝岩說的心如擂鼓的震撼感。
他家狀元郎,進步真大啊。
以寫信的日子看,那時謝岩才去府城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能有這些想法嗎?府學這麼厲害?
他定定神,仔細看去,把開頭那段話做了標記。
謝岩最初是在旁聽書生們議論,他聽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都說群策群力,這些想法就代表不同的立場與態度,會讓他思維開闊,更加靈活的運用換位思考。再結合他看文章、文書的鑽研,才能總結出自己的想法。
陸楊在他文字的空隙里寫夾批,把時間拉回謝岩寫信的那天,兩人就這件事,好好聊一聊。
他見識有限,不知這樣的結果是否是對的,但他希望謝岩能夠再謹慎一些。
至少在文章一事上,他可以保留他的赤子之心,不用這樣圓滑。
寫完,陸楊垂眸想想,記起來一件事。
所謂策問,有時候正是一國難題,舉天下有才之士來出謀劃策。
文章上寫得好,看似可以成,就有可能被天子選中。若是不夠圓滑,寫出來的字,也能變成殺人的刀。捅的是自己。必要的圓滑還是要有的。
陸楊往前看。
先有規矩,再成方圓。
他突地笑了。他家狀元郎在打磨自己了。
他在上方的空白處寫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陸楊聽謝岩解釋過這一句的意思,通俗來說,是別的山上的石頭,能夠用來打磨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