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頰緊貼座椅扶手,擠出一塊軟肉,嘟著嘴,垂眼抽泣,委屈巴巴地說:「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呀,我真的好可憐,這樣好的日子,別人都有親人朋友,陪伴在身邊,只有我這樣悽慘。」
以諾的視線里只能看見一個圓黑的頭頂,以及赫柏一聳一聳的肩膀,可憐得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他鬆口:「起來吧,今天是節日,我沒說不能破例。」
赫柏破涕為笑,用袖子擦掉眼淚,立即去桌邊舀湯,「這是我給廚娘塞了錢,讓她用上很多珍貴的藥材熬製的,您一定要嘗上一碗。」
以諾因為這戲劇化的轉變有點想笑。
赫柏把椅子搬到他身邊,吃相很像一隻小倉鼠,快速夾菜,小口小口地吞咽,臉上映照著電視屏幕的藍光,長發束在腦後,只有略短的一縷垂在臉頰旁,骨相柔和的臉上,輪番呈現被電視節目牽引的各種喜怒哀樂。
以諾自認為戒掉了很多情感需求,但他沒辦法否認,他喜歡這樣的時刻。
有人陪在身邊,不必說話,只是簡簡單單地坐在一起用餐,已經心下滿足。
吃完飯,赫柏說要再陪他看一會兒電視,很快人就睡著了,兩張椅子並排著靠近,她往他肩上倒。
以諾在她倒下去的前一秒把她的臉扶好,毛茸茸的腦袋按在肩上,她在寬大的椅子上蜷縮雙腿,毛衣底下的雙手虛虛握住他的手臂,非常依賴信任的姿態,在睡夢中砸吧了兩下嘴巴。
肢體接觸所帶來的溫暖,是任何虛擬交際方式難以比擬的,遑論小公主的體溫很高,像只呼呼冒著熱氣的小火爐。
以諾看著電視裡的名人倒數迎接新年,和窗外萬家燈火的快樂同頻,默默想著,等倒計時結束吧,他再叫醒赫柏。
公主殿下肉眼可見地缺少睡眠,每次到他面前,總是強打精神,以諾不知道應該怎麼勸她多休息。為了叫她好好睡一覺,這一小段時間的僭越是可以接受的。
赫柏的發質粗硬,一些頭頂的碎發刺撓他的臉,小爪子似的,以諾看過去,只看見兩排小刷子似的睫毛,覆蓋在飽滿的臉頰上,一側臉頰蹭著他的白袍,他開始擔心有些粗麻的衣袍材質,會刮傷她的臉。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外頭的煙花讓整個天空亮如白晝,人聲喧譁,赫柏微微皺眉,被驚擾了睡眠。
以諾捂住她的一側耳朵,直到她的眉心重新變平整。
「殿下,夜深了,您還不休息……」亞瑟在隔壁的小房間,一直沒聽到以諾的傳喚,過來變看到這一幕,赫柏公主抱著以諾親王的手臂睡得正香。
已經凌晨一點了啊,平時的以諾親王早就進入了睡眠,現在的他明顯困得不行了,卻任由赫柏公主在他肩上靠著,紋絲不動。
以諾親王輕」
噓「了聲,亞瑟收到訊息,放輕手腳過來扶起赫柏殿下。
赫柏剛離開以諾就清醒了,睜開滿是睡意的,水光瑩潤的雙眼,睡得雙頰泛紅,面色有些懵然,手握成拳頭揉了揉眼。
以諾握住她的手腕把手拉開,「不要用手揉眼睛,已經很晚了,回你的房間吧。」
赫柏點頭,拒絕亞瑟的攙扶,自己站起來,拾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遊魂似的往門口走,到了門邊忽然驚醒,折返回來,在以諾面前鞠了一躬。
「親王殿下,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以諾看著她上下眼皮黏在一起,明顯不清醒,卻還是記得請安才離開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出聲,「走吧。」
「以諾親王,新年快樂。」赫柏揉揉野草似的亂發,離開房間。
亞瑟站在房間裡,猶豫再三還是勸說:「殿下,您應該和公主殿下保持距離。」
以諾的笑意像煙花散盡的夜空一樣寂寥,「在我眼裡,她只是個孩子,她和你,是一樣的,亞瑟。」
亞瑟確信這番話是真的,以諾親王這樣的聖父性格,如果今天躺在他手邊睡著的是他,他也一定會強撐著不動,等他醒來,如果他有機會割肉餵鷹,以身飼犬,他會那麼做的。
他討厭這樣的人,這樣偉大、光明、正義,像太陽一樣,明晃晃地照耀出每個人心裡的黑暗之處,站在這樣的人身邊,讓他自慚形穢。
以諾對亞瑟微笑:「如果你對公主有意,可以儘早表明心意,我相信她是個好孩子,如果她也喜歡你,一定會好好對待你。」
亞瑟臉紅了,沒想到以諾親王這麼坦誠,撇開眼睛,「我扶您去洗漱歇息吧,夜深了。」略過關於公主的話題。
脫去衣衫的以諾充滿神性,比擬古希臘大理石雕塑的優美軀體,布滿一道道新舊的傷疤,像是天神為罪惡累累的世人受難的證據。他在皇宮裡好好養了幾個月,皮膚呈現冷玉的光澤,在暗夜裡幽幽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