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螢好奇地睜著眼,望著台階下臣子。
此人並非朝中正臣,而是義蛾生費力從天螢族請來宮中的方士,專門負責為雪螢招魂之事,掩人耳目叫他封作太常寺少卿。義蛾生猜想方士還有話交代,只說:「等下來來議政殿見朕。」
他抱著雪螢走出偏殿,直往前面寢殿而去。如果沒有記錯,雪螢這時體重只有五十六斤,所以抱著不但不費力,反而有種輕飄飄的感覺。一路宮人與御殿督衛見著他懷裡抱了個藏得嚴實的人,紛紛恭順地低下頭去,不敢亂看。
雪螢已有十年沒見過外面的陽光,路邊又跪著這樣多的人,他心裡惶惶的不安,越發地往主上懷裡藏縮著,像個受了驚的小動物。
義蛾生叫他這細微的動作惹得心頭一陣發癢,手指忍不住貼在兩人相觸的位置摩挲著,雪螢卻半點不知自己叫皇帝占了便宜,還以為這是主上在安慰他。
進到寢殿,義蛾生將人放在軟榻上:「在這裡等著。」
雪螢將腿蜷起,攏著玄衣,乖巧地點頭,一雙狗狗眼微微耷拉著,很是聽話的模樣,看著義蛾生的眼神,又好像捨不得他走。
義蛾生惦念著方士要交代他的事情,這時也不得不離開雪螢,去議政殿召見太常寺少卿。
相處的時間以後還有很多,他現在更在意雪螢復生後狀態如何。
他的雪螢並非人類,而是來自與皇族有著悠久淵源的「天螢族」。據說在很多年前,先代某位皇帝外出巡遊,夜晚路過一座山谷,見谷中流螢飛舞,好似人間仙景,忍不住駐足觀望,並令臣下停駕擺宴,一邊飲酒一邊吟詩。
當吟出「腐草生流螢,熠耀滿天星」時,一隻螢火蟲飛落下來,向皇帝乞求討封。帝君雖然驚訝不已,卻為其封名「天螢」,使其化作人形,收於麾下。
這些只是史書上不知真假的見聞,不過皇族確實一直都有任用天螢一族為近身侍衛的慣例。天螢族人身輕而骨密,需經歷六次蛻化期方可進入成年,成年後體重最多只達七十斤,比身形稍矮且偏瘦的女子更要輕盈,又善習武學,尤其是輕功上乘,借風一夜可行千里。
除了這些優點,天螢族人在成年後還會發育出一層「體甲」,這等於是他們的第二條性命,在死過一次後還能有復活的機會,可以說是為帝王擋刀擋劍的不二人選……雪螢父母當年都是先皇身邊侍衛,兩個人,四條命,全都賠給了那昏君。
但雪螢的情況,又有些不同。
義蛾生坐在桌前等內侍宣召太常寺少卿,一邊回想著過去。
雪螢死時雖然滿過十八歲,卻未經歷過六次蛻化期,而是卡在第五次。每一個天螢族人在進行蛻化時,需得回到天螢族群居之地「天螢谷」,在谷中神木「熠耀之樹」上度過蛻化期,而那時先皇已死,太后意欲斬除太子羽翼,算計著將天螢族未來的族長繼承人拿捏在手中,逼迫天螢族拒絕讓雪螢回到谷中進行蛻化。
沒有經歷蛻化成年,便沒有那如第二條性命的「體甲」,所以在雪螢死時,幾乎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義蛾生卻不願相信,先叫人將他屍身護存完好,後苦尋許久,終於尋到一名天螢族方士,告訴他一個希望渺茫、但能為雪螢招魂的方法。
如此,費力十年,才讓雪螢重新睜眼看他。
代價就是雪螢幾乎沒了所有記憶。
太常寺少卿進來時,義蛾生正將手指搭在桌邊,有些雜亂地敲擊著。見人跪下行禮,義蛾生問:「剛才要說什麼?」
太常寺少卿磕了個頭,開門見山地說:「先前在雪螢體內發覺好似有氣殘餘,想問陛下,是否十年前便已臨幸過雪螢……」
義蛾生愣了愣,臉色忽地有些不自在。
這件事要追溯起來,便有些複雜了,這得從義蛾生與他長得一般模樣的孿生弟弟,當年的太子說起。
先皇從繼位時便昏聵無能,整日沉溺美色酒肉,他樹敵太多,又只在意自己享樂,早些時候雖然生了不少兒子,但都沒有活過成年的,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宮中都沒有皇嗣誕生。
年紀漸長,皇嗣依然未定,先皇那時也有些慌了,不過好在這時候,有一名身份卑微的宮女為他誕下一對孿,立即就讓先皇當寶貝似的供了起來。
可過往的經驗教訓讓他意識到,他上心或者不上心,他的孩子們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再是仔細保護,終究能有人鑽了空子暗下殺手,這對來之不易的雙生子更加惹眼,只怕活不過幾年,就要被人謀害了去。
最後還是太后給先皇出了個主意,封其中一個為太子,放在她膝下撫養長大,而另一個,則送到一個叫做「中術」的組織培養,教他武功術法,讓他有自保的能力,但對外宣稱新得的皇子只有一個,另一個則不公之於眾。
雙生子本就生得完全一致,若是在同樣環境下長大,日後在繼承權的問題上恐會生出禍端……太后心裡擔憂的問題主要是這個,又見先皇擔心自己的孩子一折便折兩個,這才心生一計,叫他對外隱瞞其中之一的存在,送去修習武藝,日後便無名無份地在暗地裡做太子的「影子」,需要用他處理危險的局面時才叫他外出露面,這樣既避免兄弟爭權,又善用了那張與儲君完全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