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飛霜輕聲道:「雖然討論天子名諱實在不應該,但你和陛下這名字……確實挺配的,就是都有些……」
如今登基的天子乃是當年連名字都沒有的廢王,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自己為自己取的名字卑微輕賤,難聽至極,他卻絲毫不在乎,任憑他人議論紛紛,哪怕被編排成笑話,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好聽嘛?」雪螢問,「其實並沒有哦。就算是飛蛾這種不起眼的小動物,也可以有『飛蛾撲火』這麼勇敢無畏的舉動。」
他想著主上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很認真地跟義飛霜說:「雖然看起來很不自量力,但一直活在黑暗中的飛蛾不怕烈火焚身,也要追求光明,這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事情。」
「至於螢火蟲嘛,雪螢之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詞語,叫做『腐草為螢』,意思就是說,螢火蟲是腐爛的草變成的。」雪螢笑著道,「爛掉的草沒有什麼用,誰都不會多看它一眼,但變成了發光的螢火蟲,大家就會覺得好好看,美麗的事物從腐壞的東西中長出,雪螢覺得好浪漫。」
義飛霜望著他那張漂亮的面容,微微出了神,他眼睛裡還帶著未乾的淚跡,一笑起來,折射著光芒,襯得眼瞳像是什麼晶瑩剔透的寶石,更是美麗。
飛蛾撲火。腐草為螢。
皆是卑微,也皆為不凡。
雪螢忽然收起笑,正了正色,看著義飛霜說:「霜小姐,再是不起眼的生命,都有它自己的價值,所以你也不要死好不好,生命都是很可貴的,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搖頭晃腦道:「你想啊,有人就是喜歡議論別人,你要是死了,他們也不會停止議論你,說不定你想不開自盡,他們還會嘲笑你懦弱。但你要是活著,你是王爺的女兒,聽見有人敢說你壞話,你就叫你父王揍他們,以後看誰還敢說你壞話!」
義飛霜一愣,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暖意,差點又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是啊……要是死了……那才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貴為王女,生來便享盡榮華富貴,普通人一輩子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她睜眼便有了。她未來還有這樣漫長的歲月,比普通人有更多的選擇,若真因這種事而想不開,不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而要叫她的親人們為此悲慟傷感。
義飛霜擦了擦眼淚,微微笑道:「雪螢,你說得對。」
「等到出宮去,我要跟父王說,暫時也不考慮嫁人的事情,我對商賈之道更有興趣,我想求父王准許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義飛霜說,「雪螢,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呢?離開之前,我想送你一份禮物。」
雪螢想了想:「喜歡吃花蜜,喜歡喝露水……別的沒有了。」
義飛霜笑他:「這不都是你日常要吃的東西麼?除了這些就沒有了?」
雪螢又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嗯……嗯……昨天萬笠給我喝的加了花蜜的酒也很好喝,雪螢喜歡喝。」
義飛霜見他想得實在困難,便不再為難他,笑道:「那好吧,我到時候送你一壇蜂蜜酒。」
雪螢高高興興地應了,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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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王與義飛霜在宮裡留了數日,趁此機會,勇乾王暗中與功成王說了借道的事情,卻沒說他要運送金子。功成王不明所以,只當是普通貨物,不過是從他封地借道,不算什麼大事,便隨口應下。
等到宴會那日,席間很是熱鬧。義蛾生坐在最高處,在他下方不遠處,跟其他人相隔一段距離的位置,搭了一張小桌,那便是雪螢的位置。
小桌上擺著數個瓷碗,每一個碗裡都裝有半碗花蜜,味道各不相同,一看就是皇帝特意吩咐人準備的。雪螢開心得很,他也不伸手端碗,就這麼低下頭,聞聞這隻碗,又聞聞那隻碗,似乎打算就這麼伸舌頭直接舔。
萬笠跪坐在他身後伺候著,看得一臉不忍直視,小聲提醒他:「祖宗,這樣吃東西很不雅觀,要把碗端起來,拿勺舀著吃。」
雪螢不高興道:「哼,我當然知道,才不要你說。」
那日從淨身房離開後,萬笠說到做到,也不回先前他那處留有直通太后宮殿密道的住處了,而是收拾收拾東西,跑到衛所供給御殿督衛居住的後衙住著。等到白日雪螢當值時,他就在衛所端茶倒水,也幫幫忙,雪螢卻以為他真是來監督自己的,於是比之前認真了許多,不敢偷懶。
萬笠雖然是個貪色又愛吃軟飯的小人,但並不是草包。他有些真本事在,也能做做雪螢的老師,教他讀書寫字,也教教他人情世故。連義蛾生都發現了,這幾日雪螢說話水平見長,甚至都能像模像樣地說些文縐縐的長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