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蛾生張著嘴,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孤沒有生氣。」
雪螢很會打蛇隨棍上,馬上就說:「那殿下選雪螢做侍衛好不好,雪螢很乖的。」
義蛾生說不出拒絕的話。
侍官也叫他的天真可愛逗得發笑,在旁邊笑問:「殿下?」
義蛾生這才指著雪螢道:「那……就要他。」
侍官道:「殿下,可以多挑幾個人,您再看看別的?」
「孤只要他。」義蛾生說。
他想著的是,他就挑雪螢這麼一個,剩下的叫義遙風自己來挑。
可義遙風嗯嗯啊啊的應了,第二天就玩得忘了這回事,於是後來也沒有挑別的天螢族人選作近身侍衛,他們有的被遣返回天螢谷,有的留在先皇身邊,有的進宮擔任了其他職位,還有的讓皇室其他成員挑去。
大家各自離開時,義蛾生還難得的在白天出門一趟,陪著雪螢送別他們。
最後送走的是那個第一次見面時推雪螢出來的青年,他跟隨寶國公離開,臨別時,雪螢很乖地跟他說:「景春哥哥再見。」
大家都走了,雪螢看著他們的背影離去,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
義蛾生牽著他的手:「你還有孤。」
雪螢回過頭,慢慢的,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叫陽光映照得生動明媚:「……嗯!主人也有雪螢。」
……
義蛾生想著他那時乾淨無瑕的笑容,又想著後來他一身是血的躺在自己懷裡。他眼前晃動著虛虛實實的景象,總是看見雪螢的笑,又總是看見他那被人生生剮去皮的身體,刺目的血肉,還有某些地方隱約可見白花花的骨頭。
他憎恨生他的人,恨他們把自己生成雙生子,他憎恨先皇,恨他奪走屬於他的一切,全部都給了弟弟,他憎恨太后和諸侯們,恨他們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給他,他恨雪螢的忠誠,更憎恨自己,為什麼當初選了他,卻又沒有保護好他。
如果當時他沒有選雪螢,如果這一切沒有開始……
他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怎麼走回的皇宮,遠遠地便看見雪螢——雪螢已經從衛所當值回來,正在宮門外等他回來。
見他獨自從外面走回來,雪螢高高興興地迎上前去,剛想抱住他蹭蹭:「主上——」
義蛾生卻退後半步,避開他,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盯著他,神色冷沉。
「別碰我。」他冷冷地說。
雪螢一下就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臉上。
義蛾生看著他,看著他那依然不諳世事的面容,心好像被手法最老道的劊子手凌遲成了千萬塊,每一塊血肉的碎片扒開來看,都寫著兩個字,「雪螢」。
這人就是他的心,是他的血,是他無法割捨的逆鱗,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他,可他是一個沒用的主人,他讓壞人傷害了他,還讓他含著遺憾就這麼死去,他沒能保護好他!
一開始,雪螢就不該呆在他身邊,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身世……註定要害了他最親近的人。
要是那天去的人不是他,而是義遙風,要是他沒有選中雪螢,那該多好。
他被無盡的絕望和悔恨食盡理智,失了他這二十年來好不容易塑成的帝王儀度和從容,不管不顧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叫我主人……?可笑,我告訴你,你的主人不是我。」
他盯著雪螢,像頭瀕死的野獸:「我叫義蛾生,我還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弟弟,他叫義遙風。當年太后怕我們兄弟二人爭權,又為了保下皇儲,於是立義遙風為太子,讓我無名無份地做他的替死鬼……你當年是太子近侍,你真正的主人該是義遙風,我才不是你的主人……」
他咬著牙,恨恨地又說了一遍:「我不是你的主人!」
雪螢愣愣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略微睜大的眼睛裡滲出些許眼淚。
義蛾生已經心痛到快要麻木,可他還在說:「我算什麼主人……你不是說最近感覺到累麼?我告訴你,也是我害的你,當年太后厭煩我,拿你出氣,扣下天螢族下一任族長繼承人,威脅天螢族不讓你回去度過蛻化期,所以你被卡在第五次蛻化期,你這些症狀,就是蛻化期延遲帶來的。」
雪螢眼睛裡的淚已經快要流出來:「主上……」
「不准再叫我主上。」義蛾生指著他說,「我不是你的主人。十年前你死去,也是受我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