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不到嗎?
單閻看著付媛流淚,泣不成聲,只有嗚咽,心裡更是揪著,焦急萬分,於是有些慌不擇言:「好了,不要再哭了。為夫已經很煩了。」
付媛怔了怔,胸口發怵,只覺著眼前發白,快要喘不上氣了。
死的人是她從小到大最忠心的丫鬟,正如她親姐妹一般重要,難道他不覺得自己要求她不哭是一件極其過分的事嗎?
「好啊,你終於說出口了嗎?你果然還是會嫌我煩對嗎?」付媛甩開了單閻的手,疼痛更是催化了她的眼淚。她的視線已經被淚水完全占據,人在氣頭上也不曉得什麼嘴下留情,她像是蜷縮成一團的刺蝟,恨不得將尖銳全部對準了單閻。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說甚麼無用的挽留話了,我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憐憫。」
「自作多情?」單閻有些自嘲地倒吸了口涼氣,「我自作多情?」
他一邊說,一邊無奈地點點頭,「我們不能冷靜一點再說話嗎?」
「你要冷靜是吧?」付媛用力地抹掉臉上的淚,握緊了被氣得反覆震顫的手,「今晚你就自己在這兒冷靜吧。」
「你又要去哪?」單閻同樣也被激怒,有些不耐煩了。
他也是人,他不是沒有脾氣的菩薩。
他可以哄她無數次,可至少也要給他一些喘氣的時間吧?
他喜歡的付媛,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咄咄逼人的?
「不勞單大人費心。」付媛冷漠的字句像是在他面前劃開了一道天塹。
眼前的人明明伸手便能觸碰得到,為何他如何都感受不到溫熱?
他明明已經盡力修補了,已經努力地向她邁了無數步,如今不過是一時氣急,卻要讓他功虧一簣嗎?
「我去和娘睡。」付媛還是撂下了一句話。
「…」單閻怔了怔,像是渾身都失去了力氣,「回來。」
付媛沒說話,卻停住了腳步。
她如今的腦袋像是被灼燒過一樣滾燙,從她眼角滑落的淚就像被再次蒸騰,潮濕的空氣瀰漫在兩人之間,再次為迷茫的彼此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
猜忌,試探。
他們好像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曾經身體緊貼著相擁,以為可以更靠近對方那顆心臟,可誰料兩人總是一直在錯過。
一扇門開啟,另一扇卻悄然關閉。
「我去書房,夫人就在這睡吧。」單閻越過了付媛,拉開了面前那道木門,沒再回頭。
離開廂房的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
他從前不願意與付媛起衝突,鬧得不可開交還是第一次。
心神極度不安,回憶與現實交錯,他逐漸有些難以辨認面前的虛無。
他只覺著面前泛著不可名狀的白光,蒙蔽了他的雙眸。
他看不清付媛的心,更讀不懂自己的心。
直到他回神,手裡已然攥緊了那封和離書。
「但願你的堅持是值得的。」這句話突然在單閻腦海里閃過。
那是單老夫人與付媛看完戲後,從戲園子回來對他說的。
他的確一直堅持著不願意將這封和離書交給付媛,也願意無底線地包容與縱容她,可為什麼還是做不到像旁人那般如膠似漆。
揚州城盛傳他與付媛的佳話,在從前遇災的宋大城尤甚。
旁人皆道其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時常出雙入對,一時羨煞無數男女。年輕夫婦們皆以其為榜樣,做善舉,盡善心,種良因,得善果。
這無疑對社會風氣與揚州城的管理有極大的幫助。
而這一切,都歸功於付媛。
堅持值得嗎?
他似乎從來不會思考這個問題。
仿佛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愛付媛一輩子。
正如他從未想過不惜以母子關係決裂換來自己想要的自由一樣。
思緒至此,單閻這才驚覺自己嘴角揚著的苦澀笑意。
即便如今愧疚已從嘴角滋生,緩緩逆流入他心臟,像是帶了根細針,悄無聲息地刺穿了他的五臟六腑。
身心俱疲。
即使他再想退讓,也害怕自己在氣頭上再說些錯話。
還是讓彼此冷靜冷靜最為妥當。
這樁心事就此在心裡擱置,直至冬季來臨,湖面悄然結上一層薄冰,暗涌的愛恨才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要個喘息的機會。
戚茗姒臨走前,付媛獻上了她手抄的新話本,並悄悄地在扉頁上籤下「月孤明」的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