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秋旻隨口回:「什麼什麼意思?」
「伴生靈……埋骨地……舊骨新人……棺材易物……」有魚抬眼盯著他,「阿穗為什麼總想殺你?」
「你是怎麼拐到這上面的?」邰秋旻只說,「擺擺,在這裡還需少思慮。」
有魚莫名有些煩躁,又問了一遍:「庾穗為什麼總想殺你?」
「樂正熙的話不可盡信,他還道你我共生呢,試問哪有共生像捏著對方命門的道理。」邰秋旻指指他盤發里的凝核,「或者,你可以把威脅扼殺在搖籃里,捏碎它,一了百了。」
有魚:「……」
說書人在講時新的話本子。
什麼將軍征戰未歸,百姓惶惶,暗地裡都在傳那身死戰敗國將不國的消息……
什麼教書先生寄出去的百十封家書毫無回音,陰差陽錯,又從釣起來的魚肚裡意外剖出了送掉的信物,誤以為對方已故,熬過幾月,鬱鬱而終……
什麼將軍死裡逃生,艱難萬險,風塵僕僕回城之際正好撞見對方出殯……
什麼棺材衝撞馬匹,受驚的青馬一頭撞死在了棺材蓋上……
也不知道走得是那門戲路子,說著說著竟然還會猝不及防唱起來——道是錦雀掠不過山巒,繞路經洛水之畔,家書終到時鏖戰正酣……
情緒格外飽滿,唱詞格外戚戚,聽得堂下女眷紛紛掏帕抹淚。
邰秋旻嘖聲道:「這都什麼酸詞爛調,挺好的日子唱喪曲,晦氣。」
有魚撿了瓜子來吃:「稀奇,你還信晦氣不晦氣呢。」
邰秋旻起身來拽他:「吵死了,別處待會兒。」
兩人拉拉扯扯下樓出門,裡頭那說書人正拖長調子,斷氣似的唱到:「誰還在輕唱嘆,我有所念相隔遠遠山,誰瀕死仍呢喃,我有斷骨落在遠遠山……」
有魚略略回了下頭,還沒看清那說書人的樣子,就被拉遠了。
可惜這裡就沒有清淨的地方。
太熱鬧了,簡直像是過完今天沒明天的架勢,鬧得人腦瓜子疼。
「邰秋旻,」有魚抓著對方腕子,防止走散,低聲說,「這裡有些奇怪……」
對比起影視城,水寨或明楓,這裡看起來如此正常,景致和建築符合常理,沒有超出認知之外或是顛三倒四的東西。
軼聞道盛唐仙妖人鬼共處,末代才至秩序崩盤,但這裡如此繁盛,偽物之間又這般和樂,半點不像大廈將傾的樣子。
那些循環災難時刻,或者彼此吞噬的論調,在此地似乎都不適用。
空間意識或許是個好相與的,至少明面如此,怪不得能吃公家飯呢。
人潮如織,邰秋旻路過無主的貨郎車,隨手摘了兩串糖葫蘆。
有魚拒絕無果,一口下去幸好沒有類似蹦出眼珠子的限制級畫面。
他嚼了一陣,突然想起什麼,納悶道:「還有一件事很奇怪。」
邰秋旻有些困,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
有魚的目光在對方隱去喉結的脖頸間滑了一下,帶著點笑說:「你又沒有內臟,吃的都到哪裡去了?」
邰秋旻聞言乜他一眼,挑釁似的齜了下牙,垮臉把棍兒都嚼了。
「誒,」有魚被叫好聲吸引,扯扯他,指著前方側邊,探頭探腦,「那邊是不是有雜耍班子?」
隔得太遠了,又圍著人,只鬧哄哄的。
「管他什麼班子。」邰秋旻說。
有魚輕聲說:「所以拜託你看看嘛,區域官大人。」
邰秋旻一頓,目光滑到他側臉上:「……」
「是,正演到吹火,可惜火候不到家耍砸了,燎了某位看客的絲帶,現在打起來了。」他抓過對方手指,往左邊慢慢移,邊說,「那邊在猜燈謎,有人連對五個,老闆搶回紙條開始藉口趕人。那邊在畫糖人,笨手笨腳的,畫著畫著把桌板掀了,弄髒了誰的繡鞋。那邊在投壺……」
邰秋旻的聲音其實很溫柔,總是淡淡的,情緒起伏不是很大,但尾音有點懶,總會不自覺地拖長,帶著點似有若無的氣聲。
可他好好說話的時候實在不多,有魚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真會耐下心形容,一時有些出神,耳鰭幻化出半秒,柔軟輕薄,被燈火襯得微微生紅。
於是那些話語落在耳里,化在眼中,漸漸覆蓋了原本所視。
有魚聽著聽著,不由脫口而出:「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總是……不太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