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姐姐」,是畫裡的人,而畫裡的人……
「為什麼?」她感到自己的嘴唇變得有些乾燥,喉嚨也開始缺水。
「因為她好像要結婚了。」陳馳頓了頓,語氣里不覺多了黯啞,「我不知道她開不開心,只看到她一個人穿著婚紗,赤著腳,站在那條街上,請攝影師拍了一張照。她要結婚了。」
姜幸雨到這時,終於敢完全確定,是她,曾經的她,一個人站在老街上拍了張照片。
當時的她,明明要步入婚姻,心裡卻滿是無處言說的惆悵,她以為,所有的情緒都封在了那張照片裡,永遠都不會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有一個人,全部都知道。
「我沒勇氣靠近她,從前是這樣,那一次也是,她有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是我從來沒辦法夠到的,我不該貿然闖進去,更不能隨意打擾她的生活。」
說到這兒,陳馳慢慢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笑了一聲,語氣漸漸從方才的低落中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我一直沒有放棄,我一直在等,後來,我還是遇到了她。」
他開始微笑,那張逆著燦爛光彩的臉龐還是那麼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看到嘴角的上揚,可他的眼睛,明亮的,盛著無限光芒,微微彎起,竟一點也沒有被晚霞掩蓋。
姜幸雨感到自己連呼吸都停了片刻,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好半晌,她急促地呼吸兩下,搖了搖頭:「可是我——我不記得你,你說的那些事——我都沒有印象……」
雖然這樣說著,過去這半年裡,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卻如潮水一般向她湧來。
有許多細節,都悄悄暗示了他早就見過她的這個事實,可是當時的她,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姐姐,你當然不記得我,以前的我,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孩。」陳馳好像有點猶豫,但話已說了,便該解釋清楚。
他轉身走到牆邊的書櫃旁,拉開一個角落裡的小抽屜,從裡面找出一個十分陳舊的筆記本,裡面夾著一張多年以前的照片。
「這是那時我和媽媽的照片。」
十幾年前的照相技術其實已經不差,雖然比不上現在的高清,但人物的相貌已經展示得十分清晰,只有從髮型和穿衣打扮上,才能有明顯的年代感。
照片是在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拍攝的,年輕漂亮的母親有著一頭濃密的長髮,一身略厚的針織長裙,顏色鮮亮,雖然沒有多少配飾,身材也有些瘦弱,但她明艷的笑容,還是給整個畫面增添了一絲生動。
她一邊胳膊垂在身側,另一邊胳膊則摟著一個才長到她胸口高的小男孩。
那是個八九歲的男孩,皮膚被曬得有些黑,與母親的正常膚色形成鮮明對比。
他的身材也瘦極了,小小的年紀,露出一臉不高興的冷淡表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倔強和偏執的氣質,連腦袋上根根豎直的黑色短髮,都像是刺蝟背後的尖刺一般,隨時能把人扎傷。
一個孩子,這樣的膚色,這樣的氣質,很難讓人第一眼就生出喜愛的情緒,但細看他瘦得有些過分的五官,卻能依稀辨別出一種很獨特的,可以稱為「帥氣」的質感。
在孩子之間,甚至是在那個時代的許多大人中,這樣的相貌,也許與主流的審美取向有一定的距離,但在從小跟著大師學美術的姜幸雨看來,的確是一種領先時代的美。
但最讓姜幸雨驚訝的,還是照片裡的那位母親。
「是她——開洗衣店的阿姨……」她猛地抬頭,盯著陳馳的面龐,「你是她的兒子,你——」
不知怎麼,她的腦海里漸漸出現一些模糊的片段。
是十八歲的那個夏天,熱得像大火爐一般的下午。
她穿著清涼的小吊帶和小短裙,站在洗衣店的櫃檯前,上身前傾,胳膊壓在玻璃檯面上,越過那只比她的腰高上十公分的櫃檯,看向裡面那個坐在小桌板前的黑瘦小男孩。
「小孩,你躲著我做什麼?我長得有這麼可怕嗎?」
那男孩緊抿著嘴,沒有說話,眼睛飛快地同她對視一眼,便迅速移走。
「他害羞呢,」老闆把收拾好的衣服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下來,笑著遞過去,「本來平時就不愛說話,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更不敢說話了。」
接下來還說了什麼,姜幸雨已經完全沒印象了,可那個坐在櫃檯後面的倔強小男孩的臉,正由原本的模糊一點點變得清晰,直到和照片裡的這個孩子重合。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