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女士被她逗笑:「你慢慢吃,我們也不是來談什么正經事,就是和一位老朋友敘敘舊……」
老朋友?
顏玉琢忍不住又犯了職業病,悄悄打量起對面兩位患有眼疾的中年人,猜測他們的身份。
那位女士看樣貌大概五十歲出頭,滿頭華發,衣服是很莊重、很保守的款式,整齊乾淨,但邊緣處有些磨損,能看出她生活較為樸素,但精神很不錯;她身旁的男士大概四十多歲,穿一件筆挺的黑色夾克,也就是網上俗稱的「行政夾克」,氣質看起來偏向體制內。
兩人應該不是夫妻,而是同事關係。
顏玉琢當然知道,國內有為數眾多的視障群體,但是因為日常生活不便,極少能在戶外見到他們,很多人只能待在家中,或者以作按摩、調鋼琴為生。
真是奇怪,在這熱鬧非凡的大學城小餐館裡,怎麼會有兩位盲人來到這裡呢?
正當她出神思考之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一道高大的身影端著整整一托盤的食物走向了這張桌子。
「周教授,辛苦你了。」聽到腳步聲,盲人女士開口,「有一位小同學和咱們拼桌,我讓她坐你身邊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隨之響起的男聲沉穩成熟,像是低音提琴的共振。
在聽到那道聲音的那一刻,顏玉琢手一抖,好不容易夾起的小餛飩噗通一聲掉入了碗裡。
等等,她這是什麼運氣——那兩位盲人的「老朋友」居然是周珩止!
為什麼她千躲萬躲,卻總能在學校外面遇到周珩止啊!
男人今日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衣袖挽到手肘,一派成熟穩重。他放下手裡的托盤,把兩碗炒粉端到兩位朋友面前,鏡片後的眸光短暫與顏玉琢交匯。
顏玉琢硬著頭皮同他打招呼:「周……」
沒想到,周珩止向她輕微搖了搖頭,抬起右手食指輕輕壓在唇上,示意她無需說話。
顏玉琢:「?」
年長的男人拉開凳子,在女孩身旁落座。
離得近了,周珩止身上的熱意徐徐傳來,他的白襯衣上有一股清爽怡人的洗衣粉味道,讓人能聯想到太陽的光暈;餐館的桌子太狹窄了,他們並肩而坐,手臂偶爾會觸碰到一起。
要不然她別吃這頓午飯了吧——這樣的念頭在顏玉琢腦海里一閃而過,可她盯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又實在做不出這樣的狠事。
虧待什麼東西都可以,但是萬萬不能虧待自己的胃啊。
周珩止落座後,體貼地為對面兩位友人遞上筷子,又把醋、辣椒油等其他調料送到他們手邊。
兩位盲人摸索著往炒麵里加了醋和辣椒油,用筷子拌開,食物的香氣在桌旁瀰漫。
那位男士開口:「周教授,其實你不用為了我們省錢,特地選這種小館子的,就算我們請你去五星級酒店,那也是應當的。」
女士接話:「是啊,這次我們盲童學校的翻新改造項目,你是最大功臣。從布局設計,到項目施工,再到後期驗收,每一個環節都離不開你。」
盲童學校?
顏玉琢終於串聯起一切,原來周珩止和兩位盲人老師相熟,是因為他負責改造盲童學校!
真是不可小瞧的周閻王呢。
「鄭校長、張主任,請別再恭維我了,我只是做了任何一個建築師都應該做的事情而已。」周珩止說話時,隨手拿起面前的調料瓶,向顏玉琢輕輕晃了晃,用眼神問她:你需要嗎?
顏玉琢眼睛一亮:需要。
男人遞了過去。
與此同時,他開口繼續和兩位客人講話:「還有,我選擇這個餐館也不是刻意為了給你們二位省錢。這家餐館的手藝非常好,明火靚灶,比學校食堂更合口味,我經常來光顧,你們嘗嘗吧,絕對不會失望的。」
周珩止為自己點了一碗餛飩麵,結果他剛低下頭,碗裡升騰的熱氣瞬間糊滿了他的鏡片,遮住了他的視線。
目睹這一切的顏玉琢忍不住側頭偷笑,趕快遞過去自己的擦鏡布,救教授於水火;男人乾脆摘下眼鏡放入兜內,眸光里滿是無奈,又向她點頭致謝。
桌子對面的兩位視障人士,完全不知道拼桌的女孩居然是周教授的「學生」,更無從知曉他們之間默契十足的無聲互動。
「從上周開始,孩子們陸續搬進了新學校。大家都很喜歡你對校舍的設計,是真的處處都做到了為我們視障人士考慮,為那些孩子們的童年考慮。」
「孩子們親手摸到了你在牆上篆刻的那句盲文,都特別感動,想親口感謝你。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去學校坐坐?」
周珩止回答:「我最近比較忙,除了本身的教學任務以外,學校又分配了一個新的代課工作。等忙完這一陣,我會去看看。」
捕捉到「代課」這個關鍵詞,顏玉琢心虛地轉移視線。幸虧她今天只是來替妹妹上最後一節課,以後都不會見到周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