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藥店,鄭禾把那張字跡秀麗的藥方子拿了出來,半晌,把這張泛著藥香的紙張揉成了一團。
她的衣服沒破,可蓮花藏知道她身上有刀劍之傷,甚至只是那一眼都能分辨出自己之前有過燒傷。
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雨師觀的事情恐怕很快就會傳遍全城,到時候只要這大夫一對帳,頃刻間就能發現自己和雨師觀之間的聯繫。
鄭禾拎著買來的菜回到家,給鄭當午做好了晚飯,帶著角木蛟拿著先前藏好的斧頭,遮掩面容,折返了無生醫館。
此時泥盤巷夜色已深,這條小巷子遠不如杜鵑灣中心那些街道一般有徹夜燈火,一到晚上幽暗陰森,冷風陣陣,轉角陰影處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無生醫館門口藥爐火苗業已熄滅,醫館裡倒是還亮著一豆燈火,看樣子也已經準備打烊。
角木蛟托著鄭禾輕輕落在無生醫館屋檐上。
鄭禾揭開一片黛青屋瓦,看進了無生醫館裡面。
白天沒什麼客人的醫館,晚上倒是擠了好幾個彪形大漢,他們手持長刀,團團圍住了正中央的蓮花藏。
燈火搖曳中,蓮花藏身姿筆挺,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鬢邊一點弧線,更襯得她神色溫和。
「蓮大夫,你醫術的確高超,可人活在世上,只有醫術,也是不夠的。」
為首一個大漢冷哼一聲,「我勸你不要太不識好歹了!」
邊上的大漢們都面色一凝,拔出了半把刀,以示威脅。
「我們老大的確是你治好的,我們也不是什麼不知感恩之人,不然今日不會拿著這些金銀特地前來道謝。」
「只不過人在江湖飄,仇家甚多,我們只是要你在別人問起的時候,幫我們隱瞞一下蹤跡,這不僅是為了我們好,更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就這樣不開竅!」
蓮花藏唱了一聲阿彌陀佛,雙手合十,滿含抱歉地對他們鞠了鞠躬。
「出家人,不打誑語。」
「去你娘的出家人!」
為首那人顯然暴躁起來,不耐煩地踱了幾步,「就是封你個口,有什麼誑不誑語的!」
他拔出刀,刀刃逼近蓮花藏的脖子,劃開她細嫩的皮膚,冒出一滴血來。
「哪怕你會死!」
刀刃加身,蓮花藏卻沒多少驚慌惶恐的神色,她甚至沒有反抗,只是垂頸,低頭唱了一句『阿彌陀佛』。
後脖頸上凸出一節細細的骨骼,正好落在屋頂上鄭禾的眼睛裡,像一朵在黑暗中幽幽散發香味的,還沒完全綻放的蓮花芯。
「醫館其他人是無辜的,還望各位手下留情,殺我之後,勿戮他人。」
「施主,你們身上也還有傷,仍要繼續服藥,殺我之前,還請讓我再為各位抓幾服藥。」
她語氣很淡,言辭中更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時候甚至還在關心他們的傷情,讓旁邊那些匪徒看著她的眼神都變得奇怪了一些。
她這樣子看上去,似乎讓她做什麼,她都會同意,
「你這是寧死,也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替我們遮掩行蹤了?」
蓮花藏垂眉,「出家人持戒守身,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過午不食,高床不臥,華衣不著,如此種種,皆是修行。」
她年紀不大,話說得莊重,乍看上去卻有些像誤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大家都笑了起來,「小尼姑,規矩還挺多。」
為首那人眼睛一轉,「小尼姑,你說你們出家人不殺生,那我且問你,若明日官府上門,問起我大哥的傷勢和去向,你說出口,我們所有人都因你而死呢?」
「這該怎麼算?」
蓮花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皆有一死,死便死了,要怎麼算?」
「不打誑語,是我的修行,殺我,是你們的修行。若你們因我而死,小僧自為諸位禱告頌福。」
「一切皆是修行,一切自有因果。」
屋頂上,鄭禾垂著眼,合上屋瓦,轉身跳下了無生醫館的屋頂,踏著並不清朗的月光,轉身離開。
「你不殺她?」
鄭當午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後,抱著胳膊跟著她往家裡奔。
鄭禾點頭,「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噹噹,她是人,不是魚,也不是青蛙。」
蒼白的手指撿起一顆小石子,直接砸向鄭禾後背,「再叫我噹噹,我砸死你。」
鄭當午冷笑地看著鄭禾反手就接住了她丟過去的石頭,「心慈手軟,不成大器,我等著看你怎麼死。」
鄭禾渾身漆黑的身影快速在泥盤巷街頭穿行,捲起一陣風,呼地晾在街邊的衣擺被單微微掀起。
一隻雪白的手抓住了正在飄擺的衣服,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掌印,那隻手直接把這件衣服扯下來。
夜深人靜,月暗星稀。
一個雪白到發光的人體在夜色深沉的小巷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