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細察空心菜。便見青莖頂著嫩尖兒躥得歡實,一茬趕著一茬,像是綠雲落進了泥里。
菜葉子薄而透亮,朝霞斜斜一照,經絡里仿佛淌著泛光的漿子。
看著比昨天高一截的空心菜,吳雪翠莞爾。奶奶常說:「空心菜是水做的命。」
的確如此。昨天潑兩瓢水,今日再看,莖葉便支棱起來,仿佛能聽見窸窸窣窣的拔節聲。
吳雪翠掐住那三寸長的嫩梢。指頭一捻,空心菜脆生生地斷開,斷口沁出清汁。
嫩梢被掐走,不出幾日又長出來,到時又是一蓬青鬱郁的熱鬧。
吳奶奶看到採摘回來的空心菜,直嘆這才菜得俊,葉尖裹著露水,根根碧盈盈的,恍若青玉簪碎落人間。
灶間烹它,鐵鍋燒得冒煙,拍兩瓣紫皮蒜,丟進鍋里。熱油逢蒜,但聞"嗞啷"一聲,金屑銀花翻湧如浪。
蒜末翻湧成金黃,菜往鍋里一放。葉子遇熱,霎時塌了架,變得軟塌塌。莖子卻還支棱著,混著油花兒爆出股子清香。
起鍋夾一筷子,先嘗到蒜香沖鼻。菜莖綿中藏韌,脆生生的,入口猶帶三分峭拔,齒間清響宛若山澗漱石。
細品之下,清甜氣自舌底生發,恍惚見到那菜畦的空心菜,兀自青著,露也青,風也青。
吳奶奶嚼得咯吱響,唇畔浮油光,身心清爽通透,倒像是在啃夏天的筋骨,將酷暑炎氣寸寸嚼化。
盤中空心菜被吳雪翠和奶奶兩人吃了個精光。裡面剩的菜汁,澆在米飯上,米飯粒粒染青汁,似變得活泛起來。浸潤了菜汁的米飯,多了一份清芳,食之更加熨貼!
食完抹嘴,吳奶奶道:「菜倒比肉還討舌頭歡!」
吳雪翠:「那咱晌午再炒些吃?」
「成,晌午用霉豆腐炒。」吳奶奶眼角笑紋愈深。
蒜末炒空心菜好吃,霉豆腐炒空心菜亦美味絕倫,別具風味。霉豆腐炒空心菜是渝州特色做法。霉豆腐,即腐乳。
霉豆腐混合了豆香、酒香和鹽香,融合出了的獨特芬芳。其味濃而不濁,與空心菜相煸,頓作雲雨相逢,可化出七分清醇三分咸鮮。
思及霉豆腐炒空心菜的美味,吳雪翠喉頭微動。
午後天最毒,檐角垂金,地氣蒸雲。忽而全村電斷,原本依靠風扇和空調運轉的清涼世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讓人不得安寧的悶熱。
吳奶奶午睡醒來,發現突然停了電。她看向床上的吳雪翠。
吳雪翠靜靜地躺在有些年頭的木床上,沉浸在夢鄉之中。因停電悶熱,她雙頰泛紅,額沁細珠,髮絲數縷沾濡於腮邊,隨鼻息微微翕動。
吳奶奶坐在床邊,慈藹眸光流轉間,她輕輕拿起那把舊蒲扇,扇柄已被歲月摩挲得光滑無比。
她緩緩搖動扇子,給熟睡中的吳雪翠扇風。一下又一下,輕柔而有力。扇起的涼意,如春蠶吐絲,層層疊疊裹住少女周身,帶走了那令人煩悶的暑氣。
不知多久過去,吳雪翠悠悠轉醒。一醒來,便見奶奶坐在床邊給她扇風。
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家裡連電扇都用不起,酷暑睡覺時,奶奶的腕骨在紗帳外晃成月牙,涼風細細密密撲她在面上。
她能睡得好,是奶奶一扇子一扇子給她扇出來的。那些安眠的夏夜,是奶奶以千萬次搖扇,在光陰長河裡築起的涼亭。
「奶?怎麼不開風扇和空調?」吳雪翠惺忪問道。
吳奶奶搖扇未停,「停電了。」
停電了?她撫面驚覺,己身清涼無汗,奶奶鼻尖卻綴汗珠數點。她問:「奶,你扇多久了?」
「沒多久。」
雪翠奪扇在手,反向為奶奶扇風驅暑:「村里基礎設施不行,都這個年代了,還時不時停電。」
吳奶奶感嘆,「咱們村窮啊,沒得法子。」
此言勾起吳雪翠嘆息——吳家村確為十里八鄉最貧瘠處,何時方能見炊煙化祥雲?何時吳家村才會富起來?
吳雪翠午睡醒來後不多久,電就來了。她吹了會兒風,正要戴草帽去地里看看菜,就見李紅梅拖著箱子踏塵而來。
吳雪翠趕緊給她倒涼茶涼湯,讓她好生歇歇。李紅梅啜著涼湯,牛飲罷直呼痛快!
透著黃瓜味兒和番茄味兒的冰鎮涼湯,清涼舒爽,讓人陶醉!李紅梅狂喝數口,還要再喝,吳雪翠讓她歇會兒再喝。一下子灌太多冰涼的湯不太好。
晚食畢,暑氣稍斂,吳雪翠三人攜竹凳往老槐下納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