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憑著一腔衝動想要看,現在又不敢看了。
他不敢看她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樣子,她那麼美麗,鮮亮,是春天綻開的最明媚的燦爛,是他在侯府見過的唯一的色彩。
他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到底都對她說了什麼,他都說了些什麼啊。
她為何要跑到紅隱寺去小住,難道是因為……因為聽了那些話,心緒不佳才想要出去散心嗎……
「都準備好了吧,趕緊下葬吧。拖到今日,屬實是不像話了。」
忽然一道厚重的男音從身後傳來,賀清娩轉頭一看,是父親。
永安侯這幾日思忖,總覺得孟雲芍逃離和這個大女兒之間有什麼貓膩。
他私下調查她左右的人,都說是那天賀清娩出了賀府就回曹家了。
他也直接問了賀清娩離開賀家後去了何處,可自從上次曹霖的事後,賀清娩對他一直一副好死不活的樣子,有問也答但是無問必是一句沒有,且問什麼都是「嗯」「啊」「好」「呵」,實在問不出什麼來。
永安侯懷疑她知道孟雲芍逃遁的事情,投鼠忌器,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生出什麼枝節,看她堅持要等到賀知煜回來再下葬,也沒再爭論。他想著讓賀知煜看一眼也好,親眼看過才好更快揭過放下。
賀清娩答道:「好。」賀清娩答完,便出去尋母親和其他兄弟了。
她一個已嫁女,回來不過陪陪親人,不好親手操持這些事情。
賀逍這幾天為著孟雲芍的事情焦頭爛額,心中對她實在是恨極,氣不能抓住即刻絞殺,卻又拖著傷腿裝出一副大家長的明理知事樣子,雖辦得低調,可也已經煩悶至極,只想儘快了結此事,再考慮一下和公主結親的事情。
雖則剛有新喪,不能馬上成事,但也可和照王私下先定了此事,回頭過個一年半載再辦。
世事無常,世間男子多是如此,這樣的事情在汴京多得是,也就無人置喙了。
賀逍看賀知煜背對著自己,背脊挺直,好像也沒什麼觸動,想起件事情還是要和賀知煜說一下,自然道:「知煜,你終於回來了。孟氏在賀家也就三載,你回頭還是要再娶的,不便讓她入族譜了,至於下葬,也不便讓她葬入賀氏墓……」
他還沒說完,便看見賀知煜猛的轉頭看著自己。
賀逍才恍然發現,原來他神色悲悽,顯有大慟。而那眼神鋒利如刃,燒灼如焰,似要將他扼
死。
賀逍見過這眼神一次。
是在北境。在墨於。
在驟風凜凜,長旗獵獵的城樓之上。
在賀知煜弱冠之年,被敵軍圍困到快要彈盡糧絕之時。
賀逍征戰多年,已然覺得取勝無望,對他說,著手準備棄城吧。
主要將士可夜遁而走,城中百姓卻無法顧全。
他已盡人事,將軍並不為神,勝敗也是常有之事。棄卒保車,合理合情。
便是到了金鑾殿,他也可以解釋。
那是賀知煜生平第一次,也是僅有一次,用那樣燒灼的眼神看著他。
今天,他又一次見到了。
第39章 火葬場開啟 今天是發瘋的傷心小賀
賀逍被這眼神震得退了半步, 腿上的傷驟然作痛。
他看賀知煜的眼神,忽然氣不打一處來。
連日的心力憔悴奔波忙碌, 不能再完全康復的腿,根本沒死拿了他十萬兩不知在哪裡逍遙快活的孟雲芍,還有現在他這顯然是動了真心的不值錢兒子臉上的表情,真是讓他覺得諷刺。
他憑什麼這樣看著自己?
當年在戰場上,賀知煜彼時年少,心氣極高,還不懂得進退轉圜, 平日少言寡語的他竟講了一大通什麼「與城同在絕不苟活」「寸心至死如丹」之類的鬼話,賀逍都覺得可笑。
他不過十六歲才從軍,到弱冠也只區區四年, 中間還有時要返京讀書, 竟能跟自己的父親叫板。
稚子年幼,他能懂什麼?經驗還有軍策, 他又有什麼?
他狠狠責罵了賀知煜一通, 賀知煜也沒再堅持什麼。
誰知賀知煜轉頭竟偷拿了他的虎符, 趁著金兵以為就要得勝夜間飲酒歡慶之時,僅數十親衛相隨就悄然趁夜色出城, 又命手下調動兵馬在後。
臨到敵軍營地時,賀知煜再也隱藏不住, 被金兵發現。
他騎一匹墨黑神駿穿敵營而過, 耳邊箭聲呼嘯而不懼, 手上雕弓挽如滿月,於本該射程之外的距離,神鬼莫測般一箭射穿了正於台上謀策指揮的敵首的咽喉。
上萬將士分幾路緊隨其後,趁金兵怔愣, 群龍無首之時,以四倍兵力懸殊一舉殲滅對方,可謂奇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