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觀春不會以身涉險,她很快後退好幾步。
柳觀春一邊從藏寶珠里取出業火符籙,一邊隔了老遠,小聲喚他:「穆康師兄?穆康師兄?」
喊了好幾句,男人終於慢慢悠悠地抬起頭,他目光呆滯地望來,嘴角僵硬地上揚,無數詭譎的機械魔音響起:「柳、柳、柳觀春……」
柳觀春聽到那些如同地獄魑魅的絮語騷動,頓時嚇得頭皮炸開,寒毛直豎。
她終於意識到,眼前的男人,已經不是穆康師兄了。
穆康已經被邪祟吞噬了!
柳觀春又退了幾步。
眼前的穆康忽然身形暴漲百倍,一雙黑瞳遍布魔氣,眼白消失,渾身黝黑魔氣繚繞。
他瞪著那雙圓滾滾的黑瞳,朝柳觀春迅疾殺來。
手中長劍凝出銀光,殺意瀰漫。
就此摜到了燭台,燭油灑落一地。
這是凡火,並非地獄業火,邪祟不懼它。
柳觀春眉目凜然,召劍格擋。
沒等她縱身跳窗,逃離此地,身後忽然傳來利刃切腹的細碎聲響。
鈍鈍的割肉聲,加上男人忍痛的喘熄聲。
粘稠的鮮血淋漓一地,漫上柳觀春的鞋底。
柳觀春難以置信地回頭,她看到穆康的臉上恢復一瞬神智,那縷神識幽微如風中殘燭,卻又堅毅強大,穆康與軀體內的邪祟對抗,眼角淌下兩行清淚。
穆康趁著邪祟不備,將利刃迅速捅進自己的腹部,奮力一轉腕骨,直接剮去了自己的五臟六腑。
他仍能感知到痛楚,他喘著粗氣,對柳觀春嘶吼——
「跑……」
「柳師妹……跑!」
柳觀春瞪大一雙杏眼,她的鼻尖發酸,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她明白了,是穆康利用所剩無多的理智,自毀此身,救下她一命!
穆康寧死不為妖。
一瞬間,柳觀春想起了許多道宗師門的事。
柳觀春健談,性子乖巧,又好吃,每次端著點心去各個弟子院串門,聽師兄師姐們天南地北地閒侃,她記性好,每次都能甜甜地喊人,就連一貫話少的穆康也能同她說上幾句話。
柳觀春記得,穆康師兄的家人盡數死於妖邪手上,他能逃出生天,全因他那夜年節,冒雪外出,為家中么妹買一塊飴糖。
可是回來的時候,邪祟已經鑽進家宅中,將他的家人撕咬殆盡,不留活口。
穆康手裡捧著糖塊,心中有一瞬茫然。
穆康家貧,也就逢年過節,能夠多幾枚銅板添食,多一塊糖,多一碗豬油渣,他自己不吃,全剩下給家中么妹吃。
他說,妹妹膽小怕事,最畏鬼怪。
他夜裡點不起燭光,便將窗戶打開,映入月光,將家中草屋照得雪亮。
他說,柳觀春長得同他親妹很像,所以偶爾給他帶一點糕點,一串糖葫蘆,見柳觀春吃了,他的心情便會很好,仿佛就能彌補一些對於妹妹的虧欠。
穆康不敢想,那天妹妹見到妖邪,嘴裡喊哥哥,他卻不在,她有多害怕。
所以,在當年內門大比的時候,穆康看到柳觀春一人智斗發鬼,他才會挺身而出,為她助陣。
他沒能護住自己的親妹妹,至少讓他護住同門師妹。
可這樣好的師兄,最後還是死在了妖邪手上……天道真的公平嗎?
柳觀春呆若木雞。
她忽然橫生出一股暴戾之氣。
她心知肚明,一心向道的修士被邪魔操控會有多麼痛苦。
她想送穆康一程……
「穆師兄,我來給你一個痛快!」
即使愚鈍,即使自不量力,可柳觀春總覺得……她不能無情無義舍下穆康。
道宗里的同門,都是她的家人啊。
柳觀春咬緊牙關,她飛身劍上,調動磅礴的靈力,手中利落結印,點燃數道業火符籙。
「轟隆——!」
一道閃爍金光的符籙以雷霆之勢打出,熊熊業火如游蛇鎖鏈襲出,瞬間裹纏住穆康全身,借著他的道袍助燃,燎起滔天大火。
火光衝出窗外,屋舍因巨大的爆破,被磅礴的氣流沖開,弟子院四分五裂,門板搖搖欲墜。
柳觀春順勢騰躍上竹骨劍,迅速後撤。
她屈膝,跪在竹骨劍上,立於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