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行了禮,行禮時又將隋王不著痕跡地打量,他曾經設想過許多次隋王本人的模樣,但每次都認為,隋王必然是個挺拔魁梧的威風老王爺。
他沒想到,隋王滿臉褶皺,神情微微顯得怯懦,勉力撐起個笑意道:「都是家宴,不必拘禮。坐。」
白照影入座。
蕭燼安給隋王見禮:「父王。」
白照影被這聲父王給驚到了。
他以為蕭燼安不是個東西,是對誰都不是個東西。他揍他庶弟,罰他小媽行禮,當然也還從隋王手裡要回他母妃的遺物……他沒想到,蕭燼安面對隋王時,態度並不親厚,但還是保留了幾分尊重的。
難怪今日隋王召見,蕭燼安會來赴宴。
隋王的語氣有種久避塵世的隔閡感:
「我身有舊傷,多年不曾與人動武。」那種上了年紀特有的沙啞,使也不過就將近五十歲的隋王,顯得更為頹靡。
「北鎮撫司,」隋王想了想,像是在回憶這地方的在哪裡和它的作用,緩聲說,「能抓獲刺客者破格提拔,皇兄任命你為鎮撫使,從小到大,皇兄向來對你青眼有加。」
蕭燼安抿唇繃直了身體。
白照影聽不懂他們話裡有話。低頭作勢裝鵪鶉。卻被隋王點名道:
「世子妃。」
「我在。」白照影回神。
「本王老了,到底精力不濟。每日誦經吐納,尋延年益壽之道,吊著這條老命都很艱難,今後要時刻看顧他。」
這種託付,放在沒有感情的夫妻身上,就有些沉重。
但白照影還是點點頭。答應這承諾的時候,偷偷望了一眼蕭燼安,竟捕捉到他張了張口。這在蕭燼安臉上,是種罕見的表情。
蕭燼安沒有言明,但是白照影居然能看明白。
白照影也是為人子的,當然能夠體會到父親這個身份,在兒子心中的地位,像遮風擋雨的樹,像巍峨的高山。
十年前老王妃在世時,蕭燼安父母雙全,許氏那般媵妾自然沒有戕害世子的機會。
然後他先沒了娘,再沒了爹。
也許隋王以前還曾對蕭燼安有過一片慈心,而後縱容許氏,對蕭燼安的處境視而不見,最痛得莫過於來自至親的傷害。
那個瞬間,白照影心裡又是一動,覺得他可能是誤會了蕭燼安,也許蕭燼安今晚來這場慶功宴,也並沒有什麼太複雜的謀算。
可能他只想來看看隋王。
把大魔王蕭燼安帶著人文關懷審視,假設蕭燼安有人情味時,白照影心底倏然泛起股綿密的痛。
隋王府為何如此對待蕭燼安?
主菜一道一道上來。
隋王茹素,淺淺用了幾筷子。
許側妃讓小翠站在蕭寶瑞旁邊,仔細照顧兒子飲食。
而白照影不知道自己出於怎麼個想法,可能是進入角色,他沾手給蕭燼安剝了一隻蝦。
這蝦跟食指差不多粗,殼很堅硬,蘸料與現代相差不大,也是醬油和醋,細細的薑末摻和在料碟。
粉白色掛著深褐色料汁的蝦仁,被白照影捏著放在蕭燼安碗裡,蝦有點燙,哆哆嗦嗦淌著料汁。白照影服務完畢,見他仍沒動筷子,靈機一動,小心翼翼拈起蝦尾,撇開粘在蝦上面的薑末。
少年在做這件事時,很認真。
蕭燼安眸光凝著那隻蝦,心中一點空落落的感覺,落到實處。可他下一個本能反應就是,不太說人話,吃掉蝦淡淡道:「肉質發硬。涼了。」
白照影低頭,無辜地看著自己被燙得有點泛紅的指腹,手指如花瓣輕攏。
蕭燼安被這種委屈刺中了瞬,低聲說:「不過勉強也能下咽。」
白照影用桌上的巾帕擦手。
此時許氏笑眯眯地道:「世子成婚之後,就連性格都開朗了不少,令我們這些看著世子長大的人,不由十分高興。」許氏的態度跟以往反常。引來白照影暗暗地警惕。
「王爺命令妾身張羅這場大宴,有道壓軸的大菜,是廚子從上京百味樓學回來的手藝。平時王公貴族們,想一飽口福都無覓處,今個兒都是自家人,咱們也嘗嘗這名動上京的炙肉。」
炙肉就是烤肉。
許氏撫掌。七八名王府家兵過來,抬著個巨大的燒烤架進入宴席。
家兵把架子支好,在底下支起柴堆。木頭潑油,柴火一觸即燃。
火苗帶來光和熱。
倚山聽泉台每個人眼裡,都多出團跳躍的火,火光爍動,火色給每一個人鍍上層灼烈的光影,蕭燼安凝望那火堆微眯起眼睛。
兩個家僕送入食材,遠看是深紫色的,被熊熊的火光照出道紅邊,家僕一邊走,一邊有滴滴答答的液體淌落,家僕走到跟前呈上來。
——是副剛剖下來猶在跳動的,血淋淋的心肝肺!
蕭燼安指節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