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速講得也不快,娓娓道來的語氣:
「那個冰玉扇墜子,裡面一點雜質都沒有,放在掌心,像滴散不開的水。」
「我還給它配了把素麵摺扇,可上面的字,我不會寫。」
「蹀躞帶也是鎏金的,跟你上次那頂鎏金冠很配。」
「因為買了許多東西,店家便宜了我兩角銀子,我就有錢買麥稈蚱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些話。
這點兒不痛不癢的行程分享,大概不會招惹到蕭燼安,反正花得也是世子院帳上的錢,該把帳報給世子殿下聽。
而蕭燼安起先雖沒理會白照影,到最後,竟被對方渾水摸魚,他半闔著眼睛,看亭下粼粼的湖水,默許白照影存在。
等白照影沒詞了,方才不耐煩道:「說完就回屋睡。」
此時白照影已經蹭到蕭燼安的旁邊,距離將人帶出飛仙亭只剩一步,當然不願功虧一簣。
白照影就著月光,望見蕭燼安唇片有乾涸的血跡。他唇上微微起了皮,血就滲進唇紋里。
白照影因為這點兒血色眼眸輕閃。忽然想到成安那聲,殿下吐了血。為什麼參與完夜宴,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難道是隋王跟許氏,誰在宴會裡再謀害他了?
這種可能被白照影否定。
他看見過許氏對蕭燼安的態度,她害怕蕭燼安,成年之後的蕭燼安簡直無比的陰森陰鬱,隨著蕭燼安的日日長成,許氏那些伎倆,在他面前不過成為小打小鬧而已。
而隋王孱弱,也不至於能傷到蕭燼安。
問題的根本不在於外界,那就只能是,出自蕭燼安的內心。
白照影有某根心弦無端絞緊。
黑金色的,詭異華麗的飛魚服,在他強硬的外表之下,應是有副傷痕累累到破碎的魂靈。
可能蕭燼安也沒有想到,他對隋王僅存的那半點兒父子之情,反而害得今晚夜宴上,他又被許氏磋磨了一回。
若癥結來源於寒心,白照影這人,從小被呵護得天真單純,他會憐憫。
注視蕭燼安英俊面容,知道他經歷坎坷,白照影再次感到滿心沉重,同情心暫且壓下去他對蕭燼安的恐懼。
白照影小小聲囁嚅了句:「那……外面很黑,該睡覺了,你跟我一起回屋吧。」
話音未畢,他就被一股力量帶得踉蹌了幾步!
白照影平衡不穩,慌亂地向前傾,跌坐在蕭燼安身上。
他以一種非常狼狽的姿勢,跨坐在蕭燼安的大腿。
***
雪松與鐵鏽味將白照影罩住。
白照影繃直身子,緊張感從尾椎直衝後脖領。
分明現在是他俯視蕭燼安的角度,白照影卻因對方略微抬起的視線,背後雞皮疙瘩炸立。
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捏住,攥得死緊,白照影難以呼吸。
他想哭。
完全不知怎麼又招惹到大魔王,他難道不能跟別人回屋?
世子殿下高貴的屋子,不允許自己這種闖入者進?那上次不僅進了,還睡在他床上,那晚不是沒瘋嗎?還是他主動邀請的。
白照影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口水,嘴角一撇,沒忍住掉了兩行淚。
眼淚載著月光融進蕭燼安的飛魚服。吧嗒吧嗒。
光線很暗,使蕭燼安被那兩滴淚水砸中,又發現把白照影嚇哭,望著他濕漉漉的桃花眼,看不清白照影暈紅的眼尾。
少年正在顫抖,膽小又可憐。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蕭燼安胸膛緩慢地起伏。
發瘋時,從沒人敢接近自己。
白照影卻擅自闖入,帶著他那些夜市買的冰玉扇墜素麵摺扇蹀躞帶……零七碎八的話題,告訴自己,他在不停地給這個世子院裡添東西。
他每說一樣事物,蕭燼安就感覺與少年多一分聯繫,像是彼此之間牽了一道道無形的線。
直到白照影要帶自己回屋,聯繫終於又變成警惕,所有牽起的絲線將他捆住,再度引起他深深的心緒不寧。
烏雲將月亮遮蔽住,飛仙亭變得更暗。
蕭燼安煩亂地以為,白照影對他存在些不尋常的感情,將白照影又冷漠地推遠了幾分。
而白照影莫名從坐著又變成站在蕭燼安眼前,大魔王剛才嚇得他腿根打哆嗦,差點兒以為蕭燼安是打算拉近他,然後一掌拍碎他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