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
「這湯比給你奶奶燒得接生水還燙,是想燙死你二公子?」
許氏打了端湯送藥的侍女一巴掌,那侍女打了個趔趄,藥碗調羹摔碎一地, 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請罰:「娘娘饒命, 娘娘饒命!」
芙蕖院近來很少能有這麼大的聲音, 許氏唯恐驚到蕭寶瑞, 屏住呼吸凝神,吩咐家將把侍女拖下去受罰。於是乎脾氣更大了。
她近來不僅氣不順, 更因為憂心蕭寶瑞的病情, 導致她自己也恍恍惚惚、神神叨叨的。
芙蕖院這邊的下人日日被非打即罵, 過得很是坎坷。
就連小翠這隨許氏從娘家嫁進隋王府的貼身大丫鬟,也不敢靠近許氏太久。
歸根結底還是倚山聽泉台夜宴以後,蕭寶瑞的精神狀態出了大問題。
之前那些夢魘癔症都不提, 蕭寶瑞添了新毛病:以前他喜歡熱鬧,現在變得終日不見人。
蕭寶瑞將自己悶在芙蕖院最偏頭的一處小院,說是不能聽聲音,誰也不見,誰也不能進。
每天丫頭婆子就只能把飯菜湯藥擱到小院門外。
如果有誰不慎打擾,或者好奇心強窺探小院,蕭寶瑞可能就會當場發作,瘋起來在地上打滾,撒潑,捂著耳朵喊頭疼欲裂,到頭來許氏沒奈何,只得重懲了下人,而就由蕭寶瑞去。
可能是心病還須心藥醫,瑞兒單純良善,被那死人的場面給嚇怕了。
許氏索性為了兒子,也不再住芙蕖院主屋,就在蕭寶瑞的棲身的小院附近一處水榭居住,就住在水榭二樓,背對著隋王府的湖水,正面走不遠就是蕭寶瑞所居。
期間西席先生來過一趟,許氏替他辭了先生,滿心都是蕭寶瑞何時能好。
當娘的,別說替兒子受苦,縱使是讓她為了兒子擰下老皇帝的頭,她也能豁得出去。
可惜敬賢帝的腦袋並沒有此藥用價值。
水榭蚊子多,小翠見許氏剛對其他侍女撒完氣,心知她一時半會兒發作不到自己身上,小翠湊過去給許氏打扇攆蚊子。
涼風扇了會,許氏稍微平靜些許。
她慢慢出了口氣,鬢邊金步搖,早就換成了黃金五福簪子,以求消災續命:「扶我去窗邊走走。」
小翠福身,放下扇子托許氏的手,許氏左掌發顫,走路步態已不太穩。
許氏恍恍惚惚走了幾步,走到窗邊,扶著欄杆,紅木雕花窗外是蕩漾的水,粼粼的光和融融的月。
許氏呆呆凝望半晌,記得以前瑞兒很喜歡遊船。那時自己剛嫁進王府根基未穩,縱使生下庶子,也不敢表現出要爭搶什麼,又是小門小戶出身,平日連人都不敢見。
便只能遙遙遠望那蕭燼安,金尊玉貴的王世子,與他的母妃在花園游賞,心裡何其艷羨。
如今他,蕭燼安他……
千燈樓的事她也聽說了,竟是老隋王出手,都沒能搬動蕭燼安,老皇帝到底沒把他圈禁。
打了七皇子,打就打了,據說蕭燼安現在竟還在錦衣衛上任職。
許氏對著湖水喃喃自語:「據阿兄打聽的消息,上京城的局面都有可能改變,劣勢陡轉,不過在他三兩句話之間,你是沒見那蕭燼安的樣子,心狠手毒,絕非個好相與的人物。」
小翠聽罷低聲道:「娘娘,看開些,世子要真有這麼厲害,哪還至於淪落到現在?」
「他有本事是真的,小時候就是。別人功課做不完,他還有餘閒在校場打幾個時辰,」許氏黯然回憶,然後低聲細語,「他越來越活出些滋味,令我不心安。」
他若真打算改變這上京城的局面……
許氏咬牙打了個寒噤。
也就在這時,從水榭遠遠能看見,一艘小船駛向波心。
那船正是王府的遊船,許氏凝目細看,憑高視下,見兩人坐在船頭,身形一大一小,飛魚服光彩煥然。
許氏眼裡的光線卻更加黯淡下去,鼻翼翕動,喉嚨滾了滾。那是蕭燼安載著他的世子妃,夜晚泛舟遊船。
畫面猶如圖畫似的。
而許氏卻快要把欄杆給掰碎了。
那股不甘使她縱使在欄杆上掰斷了指甲戳進肉里木刺,也一樣擋不住這種恨意。
她雖看不真切遊船上到底是怎樣的光景,但蕭燼安心境大有改變,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她想到蕭寶瑞和她娘倆今後的出路,雙手緊緊攥著帶血的欄杆,憂心讓她也產生了幻覺,讓她看見蕭燼安認祖歸宗,蕭燼安參與奪嫡,蕭燼安熬到最後登基為帝,蕭燼安殺蕭寶瑞……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