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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匹顛簸,白照影在發顫。
白照影委屈極了。
在被青布蒙住頭抱上馬背前,他只剛剛窺見了蕭燼安一點點點好。
這點兒好還沒來得及生發醞釀,蕭燼安就又變回那個喜怒無常的大魔王。他不由分說,不知要把自己帶到哪裡,不知待會兒怎麼處置自己。
白照影喊不出來,又露不出臉,呼吸逐漸起伏,被大魔王緊緊勒著。
他哆哆嗦嗦地看腳下大地顛簸,露出的那點兒視線,從磚路變成土路,他們出了城。
城外遠沒有城內喧囂。
黃土揚塵,這條路逐漸變成了只有他們這匹馬的馬蹄聲,馬蹄踏在地面盪起陣陣煙霧。
白照影被顛得快斷了氣。
身體磕碰到蕭燼安的下頦或肩骨,肌膚不堪撞擊,酸得很,料想身體現在估計已經青青紫紫。縱使他似乎被挪換了個位置,依舊不舒服,他被載著騎馬奔馳了很遠又很久。
腳下的路變成鉛灰色了。
是天暗下來。入了夜。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馬匹終於放慢速度,馬蹄漸漸止住。
馬停了。
罩住自己的青布被扯下來。
啞穴被解開。
白照影眼睛不適應,他閉上眼,深深呼吸幾口。滿頭都是被顛出來的熱汗,耳邊野地里儘是嗡嗡的蟲鳴聲和貓頭鷹咕咕的怪叫。
這裡是哪裡?
他強行站定,不知蕭燼安帶自己來這兒做什麼?
白照影疲憊又惶恐地睜開桃花眼,視線漸漸清楚,他驚愕,眼前看見的竟全部都是墳墓!
亂葬崗……
墳圈子有的是鼓包,有的是深坑,有上頭歪歪斜斜插著破舊的木板,炭條潦草寫著姓名。還有的墳上什麼都沒有。
慘白的幡旗隨風飄蕩,被夜風任意撕扯。白色紙錢翻轉不定。
白照影艱難地想著,這個帶自己過來的,突然變壞的蕭燼安,是不是想把自己掐死了事,然後再曝屍荒野,管殺不管埋呢?
他隨即頭皮陣陣發緊。掌心後背,全是冷汗。
白照影僵立不敢動。
此處遠離上京,蕭燼安顧慮稍少些,見白照影已經嚇呆了,他隱晦地表達著安撫意味,拂去白照影飄落肩頭的紙錢,指頭懸在白照影肩膀跟前微收,卻引來少年一瞬顫抖。
蕭燼安跟著心被扎疼,將那紙錢丟了,他麻木地掃視周圍亂葬崗的慘景。
半晌之後,蕭燼安輕聲說:「我母妃埋在這兒。」
第51章
「我母妃埋在這兒。」
蕭燼安這一句話說完, 夜裡的風徐徐揚起,亂葬崗密林發出蕭蕭的響動, 馬兒不適應地打了個響鼻,無數道慘白的喪幡在空氣里糾纏著。
使得白照影聽罷牙齒滲冷。
「王妃她……」
穿林而過的風聲猶如鬼叫。
空氣里氤氳著濕意,白照影聞了聞,腳底不安地在土地磨動,快要下雨了。
蕭燼安背後因風飄飛的紙錢,被昏暗的月色, 照出點點慘白的光。荒野的夜色太過濃密。
蕭燼安的面容,在談及此事時,逐漸變得陰鬱起來。輪廓仿佛更為深邃,目光幽暗:
「我年幼時母妃患病, 走得時候,內臟爛盡,吐血而亡。」
「隋王府曾也敬重過母妃,卻將她停靈數十日,然後定為惡疾送至京郊焚化。我騎馬截下運屍的家奴, 發現母妃連個棺槨都沒有, 被張破蓆子卷著, 夏末屍身已腐化了。」
「他們不是燒她, 是棄她。」
夏末幾十天沒有埋葬的人,早變成個滿身蚊蠅的血人。
蕭燼安凝望著亂葬崗某處。
那時他馬背載著屍身胡亂地跑, 小小年紀, 尚不知曉發生何事, 亦不知為何身邊的至親,對他突然轉變成冷淡的態度。
母妃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他將她暫時安放在這裡, 雙手刨土挖了坑,在坑上做了記號,江川月在死後快兩個月,方才被兒子找到安頓入土。
白照影在亂葬崗驚懼地想像這一幕。
又是陣風吹過來,烏雲更稠密幾分。
蕭燼安低沉著嗓音道:「那時我猜測,母妃是被害的,她身後有事情,她從來都瞞著我。」
「我追查了整件事,查到我並非隋王之子,至於母妃內臟爛盡和嘔血,也不是身患惡疾,而是因為這樁內情。」
毒殺……?
白照影心弦絞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