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美細心,給白照影那件,是世子的錦緞襯袍。世子妃送給世子的第一件禮物。
世子不捨得穿到關外,臨走前,將衣服疊好留在屋裡。疊得平整,連褶皺都沒有。
成美將世子妃穩穩扶上臥房瓦頂。
白照影左手抱著襯袍,右手攀爬梯子。
攀登的過程中,側臉不時與厚重的襯袍相蹭,那雪松味沒散去,隱約拂過鼻尖一道。
袍子很沉。當著人,白照影不敢深嗅。
他面孔極快地在那衣服表面埋了瞬,害怕失態錯開,心裡像灌了鉛般沉重。
「世子妃小心。」成美也跟著上去。
成美沒拿別的衣服,主要任務是保護世子妃。瓦頂鬆動,得防止世子妃失足。
暮光正對著白照影。
白照影將襯袍提起。
雙手攥住的,是襯袍肩膀的位置。他把襯袍抖開,卻又急速舉起。
他忽然驚訝地更加意識到,蕭燼安那麼高……
襯袍展開的肩膀部分,比自己寬闊很多。
他提著那衣服,想到了件不該想的事,他挨過那雙肩膀,在浴房裡面。
那樣活生生的,帶著滾燙體溫的人,現在在土裡埋著嗎?或者因為疫病,不能被人觸碰,遺骨就暴露在野外呢?
前線那邊很冷。
他的身體,現在會不會很涼。僵硬了嗎,腐爛了嗎。
四十九日停靈以後,再從異鄉接回你,會不會還是曾經的模樣?
「世子妃……」
「我有分寸,你下去。」
成美知趣,遠遠地退開,遣走了隨行的幾個下人,大伙兒到別處去招。
世子府臥房頂只剩白照影。
他將衣服迎風抖起時,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滾落。
他壓抑自己的哭腔,啞著嗓子喊「夫君歸來」。
他與蕭燼安之間的聯繫,仿佛因為這一聲一聲呼喚,非但沒能斷開,反而更加緊密。
對方是個大魔王,刻薄又冷冰冰的,有時愛捉弄人,有時對自己極好。
白照影有點高興嫁給他。
***
招魂次日,襯袍放進楠木棺材裡,代替蕭燼安本人。
呈深棕黃色的棺材,停放在同心堂正中,靈位也在靈堂顯眼之處。
靈堂外頭有陸續前來弔唁的賓客。
家僕將人紛紛引進靈堂里。
進裡面,世子妃穿著重孝在靈前迎接。
眾賓客依照身份不同,來到此處,各自的做法也不同。
頭一批來得是世子的部下,錦衣衛的各位郎官,來到這裡皆是叩頭,對世子的棺材磕,對世子妃也磕,腦袋砸得地磚砰砰響。
白照影只需淺淺還禮。
眾錦衣衛卻壓抑不住嚎啕。
蕭燼安待中下層軍官手筆寬大,難得有上峰,體恤他們這些真正跑腿辦事的底下人,又是死於國難,如何不讓人嘆息?
再來的是文翰侯夫婦等人。
文翰侯府趕了個大早,幾乎闔府出動。
文翰侯以往不敢這麼做,唯恐把整個崔家,跟世子完全沾惹上關係。
可是蕭燼安為國遠征,殺敵取勝,此事做得實在慷慨!
蕭燼安已死,文翰侯不再有所顧忌,英靈值得憑弔。
況且自家外甥還在府上獨自操持,老侯爺唯恐別人小看了狐狐,覺得狐狐無人依仗,能撐場面的全帶來了。
老侯爺沙啞呼喚道:「世子妃。」
崔家子弟逐個步入靈堂,在文翰侯夫婦身後站開。
崔執簡也在其中。
崔執簡目光含蓄地望向白照影,復又匆匆收回。所以白照影根本沒跟崔執簡對上視線。
白照影抬眸,剛好見到舅舅,真長得有六七分像他前世的舅舅,舅媽也有幾成像。
白照影嘴唇輕顫,迎上去,差點兒暴露本性,強撐著維持慣有的體面,沒有撲上去,他給侯爺一家行禮安頓好。
舅媽侯爺夫人上前,暗中拉過白照影,低聲詢問道:「府上現在周轉得可好,備辦喪事資金可還夠用,下人們有欺負你嗎?」
按照常理來說,別人乍聽見這番話,會覺得侯爺夫人所言,有小覷世子府的意思。
白照影不會這麼想,因為舅媽真對他好,上回侯府添給他的嫁妝,全都是精心挑選,真正能在生活當中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