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夠敏銳的。」卞三秋苦澀地說,「現在,我真一點都不在乎你是人是鬼了,可指虎卻永遠落在婁京了。要是我們還能相見,我一定還你一套一模一樣的。」
他不會忘記,長壽殿倒塌時是秦鎮邪擋在他和百病消上面。
秦鎮邪誠懇地說:「只要你我心無芥蒂,有無指虎,都不重要。」
「說得好!」卞三秋拿拳頭輕輕撞了秦鎮邪一下,叮囑道,「你多保重。」
「保重。」
卞三秋離開後不久,百病消也走了。他不打算跟秦鎮邪他們一起去申國,而要回思幽谷埋葬真長生。
他把真長生帶出宮時,對方就已經十分虛弱,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夷。真長生已經沒有了形體,只有聲音,本就虛弱至極,遠離屍體之後,更是迅速衰弱下去。對此,真長生似乎不太在乎。他說,他就算魂飛魄散也不想再在那個破屋子呆著。
真長生徹底消散那晚,百病消抱著葫蘆和他念叨了挺久。說的什麼,秦鎮邪不知道,只知道百病消說著說著沒有聲了,他回頭時就看見他臉上掛著兩道淚痕,兩顆腫大的眼睛全泡在眼淚里。說到底,他是真長生帶大的。百病消臨走前告訴秦鎮邪,那姓賀的道士往西去了。
秦家莊在連國東南。
他去西邊做了什麼?為什麼又到遠在萬里的連國東南的秦家莊來?秦鎮邪有滿腹疑問,卻無從解答。紅煞消失了,他心中的苦悶無以排解,除了苦悶,還有憤怒。他不能原諒自己錯失了這個機會,尤其不能原諒在這種時候——他空前了解那個道士想要見到道士的時候,失掉了找到他的機會。
每日每夜,他為一種焦灼炙烤著。他生怕那道人先他一步死掉,他想見到他的音容笑貌,無數次在淺眠的夢裡他看見那驚鴻一劍,可當那青衣道士轉過身時卻譁然夢碎。他背著那把暗淡的白穗長劍,胸口揣著一袋子碎玉,夜以繼日地趕往金湯關。
為了在官兵之前趕到金湯關,他們幾乎不停下來休息。君稚累得在馬上都能睡著,即便這樣秦鎮邪仍無時無刻不為痛苦侵襲。在趕路的某個瞬間他會忽然想一頭撞到樹上,因為鬱結在胸中的種種情感已經如此激烈,他快承受不住了。
墜子碎了,各種鬼怪也紛至沓來。白天秦鎮邪對它們視而不見,晚上他便去主動找上門。他已隱隱約約清楚自己身體的境況,當他體內陰氣短缺時他就會在飢餓的驅使下夢遊,或者說,捕食,當他吃夠了他就會安安靜靜地睡著。這種與鬼怪無異的情況沒有引起他的恐慌,這已經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他還開始感到寒冷。那是吃多少鬼也無法排解的入骨嚴寒,像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流緊緊依附在他的皮肉里。那寒冷已經到君稚碰到他的手就會驚叫的程度。與寒冷同來的是時不時的失明,他眼前會突然墜入一片黑暗,十分短暫,但卻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惡兆。他的身體越來越奇怪了。
在這種時候,秦鎮邪又做了一個夢。還是一片漆黑,還是陰冷潮濕,可他的手緊緊被人攥著。他知道那是誰。他在夢裡拼命想睜開眼看一看他,可眼前卻還是一片令人絕望的黑暗。抓著他的手那麼緊那麼緊,幾乎要把五根指頭嵌進他的肉里,然而,那隻手還是被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拽開了。他的手指里一片虛空,陰冷的水湧進來,將他席捲、淹沒、消解。
他醒了,眼角兩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