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熬到天明,路上開始有了雜亂的腳步聲,同住在一家客棧的其他客人也開始向外探頭探腦地打聽情況。各路消息也漸漸傳來:這次造反是實,清水教屬於白蓮教的支派,教主王倫以前為人治病,確實有些本事,信徒極多。山東自巡撫換了國泰之後,不管年成好壞,一律浮征濫收,去歲歉收,專司一省錢糧的布政使於易簡壓下朝廷賑災的銀錢糧食,仍然向民間徵稅,所得盡入自己和巡撫的腰囊。山東地方的民風素來是以豪邁著稱的,好說話時好說話,逼極了也不會逆來順受,這次造反可以說是星火燎原,把老百姓心頭的不滿發泄出來了。
英祥回到自己的院子,嘆息道:「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奕霄幫助錢灃彈劾國泰、於易簡雖然莽撞,但確實是替天行道。如今國泰、於易簡尚未就法,東省已經揭竿而起了。只是我們運氣實在不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門。」
到了中午,街上滿是頭纏白色頭巾的教眾,行事倒也不亂,口裡呼著「大劫在遇,天地黑暗,日月無光」「黃天當死,蒼天當生」。有膽子大的戰戰地上去問:「老爺們去哪兒?」
那些教眾笑眯眯道:「我們不是老爺。普天之下,眾生平等,信白蓮聖母則得永生,不信者則下地獄!現在去縣監牢釋放囚犯,去縣庫里收繳贓銀。底下還要向其他地方開進呢!」這支義軍不亂燒殺搶掠,又答應均田地、分銀子,少頃就有貧苦的百姓投奔過去了。
英祥一家只好在兗州龜縮了下來。聽說省城很快派兵前來剿匪,但是這支義軍聲勢浩大,竟也連連攻克官軍,拿下了數個縣城,把膽怯怕事的綠營打得丟盔棄甲,最後直接占領了作為交通要塞的臨清。奕雯從父親口中得知了這些消息,好奇心頓時又盛,對英祥道:「爹爹,聽說這支隊伍不殺老百姓,只殺當官的和富人,我們何必縮頭烏龜一樣蹲在這裡,悶都悶死了!還照原計劃走便是了。」
英祥道:「又胡說來!你哥哥現在就是官身,萬一遇到不講理的,砍掉你的腦袋泄憤,你還有本事長回去?」
奕雯道:「我哥哥當官,我們家裡人又沒有把這幾個字寫在臉上。怕他什麼?」
這個小鬼總是有說不完的理由,明明沒道理,可也很不好駁倒,英祥此刻心裡也正煩躁,沒空與她叨叨,不耐煩說:「哪那麼多道理!全家都在這兒,安分守己、保全平安為要,你不要瞎出主意了!實在閒,回房背兩篇書,我明天來檢查。」
奕雯嘴翹得幾乎可以掛油瓶,摔了帘子回房間了。那些書上的字像一個個螞蟻似的扒著,看不一會兒就頭疼欲裂。她打開窗戶往遠處眺望,目光越過小樹林,再越過小河,那裡已經看不清什麼了,但是知道那裡有一座醫館,有好些奇怪的人,還有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總是在自己面前顯擺,但又很客氣。少女的心突然「怦怦」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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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英祥去房間瞧女兒,進門只見書攤在桌上,仍翻在上次的那頁,奕雯這小鬼卻不見了蹤影。英祥心裡大為著慌,四下喊著尋了一遍沒有看見。在這樣的多事之秋,誰知道會出什麼樣的事情!正當他決定出客棧去尋找的時候,一身小褂加長褲的奕雯一頭大汗地從門口闖進來,小臉蛋紅撲撲的,唇角猶帶著笑意。英祥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喝問道:「你去哪裡了?!」
奕雯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掉,就僵在嘴邊,好半天才結結巴巴說:「我……我出去隨便……隨便看看……」
「去哪兒隨便看看?」
奕雯圓溜溜的眼睛四下里亂轉亂瞥,一副準備扯謊的樣子。英祥氣急,一巴掌直接扇了過去:「這是什麼時候!你不要命了!」打完,心裡又作痛起來,見奕雯捂著臉頰一副愕然神色,都沒想到要哭一哭,不由喉頭酸堵,柔聲上前道:「對不起,爹爹心裡太急了。讓我瞧瞧,有沒有打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