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們走了正門,總算沒再讓柵欄上多幾處被壓塌的花葉,賀臨風故意跟在後面把鎖扣好,發出在夜幕下異常清脆的響動,接著才折返,屈膝半蹲,重新將暴露在空氣中的根須埋回泥土:「應該還有的救。」
簡青從未養過動物植物。
平心而論,他連養自己都是得過且過,即使母親生前愛好園藝,簡青也僅是請阿姨來照料。
賀臨風卻截然相反。
對方養貓養狗,陽台上還養著十幾盆多肉,「有的救」三個字被這人說出來,便顯得格外值得信服。
一寸寸捲起袖口,簡青挨著賀臨風蹲下:「怎麼做?」
「先開個燈,」眼見對方嶄新漂亮的大衣就要墜到地上,賀臨風立刻伸手拉了拉,「附近有燈嗎?」
簡青熟練找到藏在角落裡的按鈕。
儘管許久沒來,這畢竟是他小時候的家。
約莫是為了契合整個別墅群的主題,庭院中儘是仿古的石燈,光線柔和,照亮一汪淺淺的池水和涼亭,驅散了隱隱籠罩四周的陰霾。
順路取來家政阿姨常用的工具箱,簡青俯身把它遞給賀臨風。
「今天這麼配合?」認真挑了把趁手的小鏟子,賀臨風抬眼,笑盈盈,「被我剛剛的撐腰感動了?」
簡青原本該否認,潛意識卻快他一步,輕輕頷首:「勉勉強強。」
得到肯定的男人當即喜上眉梢。
「那就講講唄,佟彤和她父母,」仰著頭,賀臨風控訴,「簡青,你平時對我可是張牙舞爪。」
今天呢?家裡被闖還一再退讓。
簡青的睫毛抖了抖。
他肯忍受佟彤父母的無禮,除開往日鄰裡間的情分、除開同樣失去親人的境況,最主要的原因是——早在許多年前,對方真心疼愛的女兒便換了芯子,變成自稱穿書者鳩占鵲巢的怪物。
而這一切的發生,都是源於主角,源於他。
佟彤父母越是為女兒付出,簡青就越是覺得悲哀,所以他才會在不涉及底線的前提下任由對方胡鬧。
「……到底是我父母的朋友。」壓下腦內翻滾的思緒,簡青神色自然地移開視線,避重就輕道。
賀臨風:「撒謊。」
「佟彤爸爸說,你之前因為摔了一跤而疏遠佟彤,」總能在紛亂的證據中抓住關鍵,賀臨溫聲,「她做過什麼傷害你的事嗎?」
簡青怔住。
尋常人聽到這種「童年趣事」,大概都會認為他小氣,堂堂男子漢,玩耍時蹭破了點油皮便鬧著要絕交。
唯獨賀臨風會問,對方是否傷害你。
指尖撥走壓住花朵的泥土,簡青垂眸:「她喜歡我。」
賀臨風:「嗯。」
他沒有質疑,也沒有魯莽地發表評價,只是安靜陪在簡青旁邊,鼓勵般用肯定推著簡青繼續。
「你見過特別早熟的小孩嗎?主動滾下滑梯,等你去救她,慌慌張張對著你的傷口吹氣,眼淚汪汪,嘴角卻在笑。」
「等大人來了,又表現得後怕無辜。」
「她經常背著父母偷偷溜到你家,趁你鬆懈的時候製造肢體接觸,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用嘴巴去碰嘴巴。」
「她喜歡你,卻不喜歡你的父母。」甚至能冷眼看著他們一步步逼近死亡,盤算著讓主角被自己家收養。
「她希望你眾叛親離,希望自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希望主角心甘情願俯首稱臣,無窮盡地提供用來換取獎勵的攻略值。
賀臨風挑眉:「《怨》?」
「難怪你討厭她。」
簡青偏頭:「你相信?」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拍拍手,賀臨風抖掉袖口沾到的枝葉,道,「我相信你還沒閒到專門編個故事來唬我。」
「但有一點,你錯了。」
萬籟俱寂,植物汁液的清香伴著冷冽空氣湧入胸腔,凜凜冬夜下,賀臨風正色:「按照你的描述,那個她的感情,不該也不配被叫做喜歡。」
簡青:「……所以?」這和他討厭穿書者有什麼關係?
「所以,別把人一桿子打死行嗎?」略顯無奈地,賀臨風嘆,「正常的喜歡是什麼樣,我以為你應該知道。」
話題陡然跳轉,簡青短暫懵了下。
透過冷冰冰的鏡片,他望見賀臨風眼中的自己,完整的小小一團,不閃不避,並沒有想像中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