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德猛地箍住他的手腕,發現楊晟鎖骨的紋身邊緣結著黃膿,仔細一看,是用菸頭反覆灼燙的痕跡。
後巷突然陷入死寂,只剩下雨打塑料棚的悶響,彷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
「明天十點船期。」郭明德把船票塞進他的褲袋,觸到滿把的止痛藥片,「你去北京,他們不敢在北京動你,至少那裡清淨,你……」
「清——淨?」楊晟突然詭笑,聲音裡帶著無盡的諷刺,「大哥真是天才,給我一間凶宅陪阿媽……」
遠處傳來警笛聲,郭明德拽他起身時,摸到滿手的滾燙。
楊晟的額頭抵著GG牌上那明星的笑臉,突然輕聲呢喃:「郭仔,你說……掃把星撞地球的時候,會不會痛?」
雨幕吞沒了答案。
便利店的店員出來倒垃圾時,只看見兩個黑影踉蹌著消失在後巷盡頭,積水裡漂著撕碎的船票,珠海漁船的編號正被雨水泡成藍色的淚痕。
……
次日,啟榮集團·中環律師樓。
陰雨綿綿,律師樓的落地窗蒙著一層灰霧,雨水在玻璃上爬出蜿蜒的淚痕,像在無聲地哭泣。
中央空調出風口嘶嘶吐著冷氣,將楊晟褲腳滴落的雨水凝成腳邊一灘冰碴。他踹開紅木門時,楊謙正用雪茄刀修剪父親遺留的哈瓦那雪茄,動作優雅而從容。
「北京公寓已經轉到你名下,錢下午到帳。」楊謙頭也不抬,語氣冷淡。
「我要啟榮影業20%的乾股。」楊晟把腳架在黃花梨案几上,聲音裡帶著一絲挑釁,「當年《無間風雲》的融資……」
「靠你那些澳門疊碼仔朋友?」楊謙彷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要不是我在後面給你收拾爛攤子,你連現在的這點東西都拿不到!」
會議桌上擺著一份《遺產棄權書》,用父親生前最愛的犀角印章壓著紙角,印泥是楊晟小時候打翻過的硃砂色,刺眼得讓人心顫。
楊晟靠在真皮轉椅里,衛衣的兜帽蓋住青紫的額角。只是幾天不見,他彷佛變了一個人,從高高在上的貴族少爺落魄成了乞丐,沒了往日楊家少爺的尊貴,沒了趾高氣昂的氣焰。
楊謙用鋼筆尖挑起棄權書,語氣冰冷:「簽字,錢今晚到帳。」
筆桿上「啟榮集團CEO」的刻痕刺進楊晟眼底,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他和楊謙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如今卻成了喪家之犬。哪怕是親兄弟,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情意可言。
「我要媽咪的一部分遺物。」楊晟盯著自己褲腳的水漬,那裡洇著昨夜嘔吐的咖啡漬,「還有你從殯儀館搶走的那對金手鐲。」
鋼筆突然戳破紙頁,楊謙的聲音冷得像冰:「鐲子熔了。」
楊晟雙目發紅,猛地抬頭盯著楊謙,聲音顫抖:「你對得起她嗎?」
楊謙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如果不是你,媽咪怎麼會死?啊,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她是怎麼死的嗎?!」
楊晟的瞳孔猛縮,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好像這樣,就會把所有的痛苦都攥進血肉里。
恍惚間,他忽然聞到消毒水的氣味,十年前母親躺在ICU時,大哥就這樣牽著他的手腕,看著父親把病危通知書按在印泥上。
那一刻的絕望,如今再次湧上心頭。
此刻,空調風掀起棄權書,露出條款末行的「自願放棄追訴權」,像一條吐信的毒蛇,冷冷地盯著他。
印章突然砸向防彈玻璃,楊晟聽見自己肋骨斷裂般的悶響,鋼化玻璃裂成蛛網,暴雨聲呼嘯而入,下一秒要將他徹底吞噬。
「北京公寓的密碼是你生日。」楊謙突然開口,聲音混著雨聲模糊不清,「老豆臨終前改的。」
電梯門關閉的剎那,楊晟從鏡面里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身上滲出的血珠正順著鎖骨滑落,在衛衣上洇出個殘缺的圓,像一顆永遠構不著地平線的落日。
第2章 跟中邪似的
兩年後
幕色下,槐花紛紛墜落,濃郁的甜味瀰漫了整個胡同。
葉觀瀾推開了灰磚牆上嵌著的玻璃門,風一吹,檐角的銀鈴立刻響起來,驚起檐角兩隻灰鴿子。
六年未見的髮小們窩在臨窗的懶人沙發里,王晅正用手機投屏某段賽車視頻,誇張的笑聲震得天花板垂下的綠蘿微微發顫,那藤蔓垂到半空突然蜷曲起來,像被驚著的含羞草。
「瀾哥!」穿棒球服的陳昊最先蹦起來,北冰洋汽水差點潑在平板計算機上。玻璃瓶身凝著水珠,在他虎口劃出一道晶亮的痕,「您這華爾街精英總算捨得回來了!」
原本歪七扭八癱著的眾人都直起腰。角落裡打手遊的蘇晴甚至下意識擦了擦嘴角,手機里傳來團滅的哀樂。
暮光穿過老榆木窗欞,在眾人臉上烙下細密的格影。
葉觀瀾笑著虛按了一下陳昊的肩膀,指節在包漿的實木桌面輕叩兩下。木紋里嵌著二十年前他們刻的『早』字,如今被歲月磨成了暗金色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