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這個。」小林遞來的保溫壺裡,辛辣的咸奶茶滑過喉嚨,像吞下一把燒紅的刀子。
烏力吉掏出雷射筆,紫光掃過洞頂時,岩壁顯露出層層疊疊的沉積帶,宛如樹木的年輪,又像大地的皺紋。
「每層代表五百年,」他敲敲岩壁,回聲沉悶如喪鐘,「你現在靠著的,是東漢時期的沙暴。」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楊晟感到一陣眩暈,彷佛觸摸到了時間的骸骨。
洞外突然傳來金屬撕裂的慘叫。艾合買買的無人機失控撞向岩壁,殘骸瞬間被沙瀑吞沒,連個火花都沒留下。
「GPS失靈了。」他盯著平板計算機上亂跳的坐標,臉色慘白。烏力吉卻掏出個青銅羅盤,磁針在劇烈顫動:「跟著這個,磁針是駱駝骨做的,比電子設備可靠。」
楊晟好奇地湊近,手指輕觸羅盤邊緣。這古老的儀器在狂風中依然固執地指向北方,彷佛在訴說一個關於生存的真理。
正午時分,風勢稍緩,卻更像暴風雨前的寧靜。楊晟跟著烏力吉爬上鯨背狀的岩丘,運動鞋在鈣化層上打滑,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趴下。」嚮導突然按低他腦袋,動作粗暴卻準確。上方兩米處,砂礫流如子彈般掠過,將岩面刻出嶄新的溝槽,碎石濺在護目鏡上,發出令人膽寒的脆響。
「這就是魔鬼的雕刀。」烏力吉抓起一把石英砂,任其在指縫間流淌。
楊晟注意到他手套食指磨穿了洞,露出的指尖結滿黑紅色的血痂,那是與魔鬼城搏鬥的勳章。
遠處傳來小林變調的驚呼,她發現某處岩縫裡卡著半截鑽頭,鏽蝕表面刻著「1958·地質三隊」的字樣。那扭曲的金屬,像極了某個探險者最後的吶喊。
返程時,楊晟的防護面罩突然發出刺耳的「嘶嘶」聲,濾網徹底堵塞了。他下意識伸手去抓面罩,指尖觸到一層細密的沙粒——那些該死的沙塵已經滲透了每一個縫隙。
第89章 獨山子·獨庫公路
「接著!」烏力吉的聲音穿透風沙。
楊晟抬頭,看見對方正扯下自己的護具扔過來。那一瞬間,他看清烏力吉黑紅的臉膛暴露在沙暴中,細密的血珠正從毛孔中滲出,在臉上劃出無數道細小的紅線。
「用內循環呼吸法。」烏力吉的嘴唇開合著示範,沙粒打在他的牙齒上發出「咯咯」的聲響。
楊晟學著他的樣子用鼻子吸氣,嘴巴呼氣,卻嘗到唇間一股腥甜。他分不清那是被沙粒割破的傷口滲出的血,還是風中裹挾的礦物質的味道。
就在黃昏前最後一小時,魔鬼城突然獻出了它最珍貴的饋贈。夕陽穿透沙幕的瞬間,整片雅丹群像是被點燃了一般,泛起琥珀色的幽光。
烏力吉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發瘋似的沖向一處新月形岩壁:「快拍!就現在!」
楊晟顫抖著舉起相機,取景框裡赫然浮現出天然蝕刻的採油工群像——那些模糊的安全帽輪廓與身後磕頭機的剪影在暮色中完美融合,彷佛是大地的記憶在發光。
回到越野車旁時,所有人都愣住了。車身的漆面已經被打磨成了啞光質地,小林跪在地上哭著整理設備:三塊鏡頭的鍍膜全毀了,存儲卡槽里積滿了細沙。
烏力吉卻突然大笑起來:「值了!這場沙暴刮出了三年未見的老岩畫!」他攤開粗糙的掌心,露出一枚鐵結核石片,上面的紋路竟與楊晟工牌上的節目組LOGO驚人地相似。
引擎轟鳴著離開時,烏力吉突然高聲唱起歌來。楊晟聽不懂歌詞,但那旋律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剖開他的胸腔。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跟著節奏輕輕敲擊膝蓋。
「夢中的額吉。」烏力吉從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
「什麼?」
「這首歌,叫《夢中的額吉》。」
烏力吉再次唱了起來,那屬於蒙古人特有的嗓音在車廂里迴蕩,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楊晟在後視鏡里最後望了一眼魔鬼城,那些咆哮的巨岩重歸寂靜,唯有風蝕紋在暮色中閃爍,像是大地的皺紋里嵌著金粉。
……
暴雪封山前的最後一天,獨庫公路還在勉強通車。楊晟蜷縮在越野車後排,氧氣面罩在他臉上勒出深深的痕跡。海拔表指向2870米時,他的太陽xue開始突突跳動,像是有人在他顱骨內敲鼓。
當海拔攀升到3100米,築路老兵王鐵柱的石頭房突然出現在彎道盡頭。老人掀開軍用棉簾時,屋內的銅火鍋正冒著騰騰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