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走向澤夜,收斂了笑意,草帽輕輕一抬,露出蒼老的面孔,朝澤夜深深一揖。
「多謝仙尊照顧綾綾。」
澤夜猝不及防,連忙伸手將他扶住,語氣鄭重:「不敢當,綾綾自幼由您照拂,澤夜感激在心。」
老蘑笑而不語,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時綾,道:「綾綾,你院子裡有幾朵花精神不大好,你去瞧瞧。」
時綾一聽,果然擔心起來,點點頭跑了出去。
木門合上,老蘑背著手在屋內踱了幾步,再開口時,語氣不似方才那般和氣:
「仙尊這份心意,可別只是一時興起。」渾濁的眼中射出銳利的光,「綾綾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老夫最是了解他,心思單純,不知人心險惡,既無滔天權勢,也無稀世珍寶,更比不上仙尊的通天修為。」
老蘑說著往前邁了半步,枯瘦的身軀竟顯出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老夫實在想不通,仙尊到底圖他什麼?」
他斜睨著澤夜,冷哼一聲,「若是只想逗逗他,玩膩了便棄如敝履,老夫勸仙尊趁早收了那份心思,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禁不起戲弄!」
澤夜靜默片刻,正色直視老蘑歷經滄桑的眼,緩緩道:
「與您所想恰恰相反,在下日夜所懼的,是被綾綾捨棄。」
老蘑微怔,眉眼間多了探究與疑色。
「正如您所言,綾綾心性質樸,天真爛漫,無論走到何處,自有人前仆後繼願傾心相待。」澤夜垂下眼帘,「在下天性寡情薄意,又乏善可陳不通世故,除卻這身修為,實乃一無所長。」
「也正因他天真心軟,不諳世事,便容易被旁人三言兩語誘惑。」澤夜微微側首,自窗縫注視著正在院中忙碌的小花精。
「在下日日思忖,日後若有人處處遠勝於我……屆時,我又能以何留他?」
鮫海的臭魚,門下的兩個徒弟,凡間的謝墨卿與瘋癲帝王,乃至血脈相連的親弟弟,無一不為時綾神魂顛倒。
世間覬覦時綾者何其多,而他,不過是其中最不善言辭、最不懂討喜的一個。
說來諷刺,他竟要感激瀟澈。若非那場陰差陽錯的際遇,或許永生永世都無緣得見時綾。即便有幸相逢,在那群虎視眈眈的追求者中,他又算得了什麼?怕是連近身的資格都沒有。
屋內陷入長久的沉寂,澤夜道:
「在下此生所修所得,皆會奉於綾綾,任他驅使。」
老蘑神色驟變,尚未開口,便聽澤夜繼續道:「在下於昨夜,已下咒於身。」
老蘑皺眉,「是何咒法?」
「若生異心,」澤夜目光如炬,「元神即刻俱滅。」
空氣凝滯幾息。
老蘑徹底怔住了,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抬手按了按額角,「……你小子夠狠。」
他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坐吧。」
澤夜依言落座,見老蘑神色終於有所鬆動,便從袖中取出塊泛著幽光的靈石,雙手恭敬放到他面前。
靈石不大,但靈氣飽滿得幾乎要溢出。老蘑眯起眼看了看,神情複雜。
這靈石比他還要大個幾百年,裡頭有多少靈力可想而知。
「在下必當竭盡所能,護綾綾周全,不令他受一絲一毫委屈,還望您成全。」
老蘑凝視靈石良久,忽而長嘆:「老夫與綾綾,說是忘年之交,實則早當親孫兒疼愛。老夫方才那番話,也不過是怕他受了委屈。仙尊見諒。」
澤夜正襟危坐,拱手肅聲:「您護他多年,情深義重,在下心知,亦感佩。」
老蘑將靈石推了回去,「一把年紀了,要這好些靈力也無用,給綾綾吧。」
他盯著澤夜看了片刻,「真沒想到仙尊就是綾綾日夜念叨的凡間『師父』。」
「在下要感激您讓綾綾來玄宗山,不然……」
老蘑擺擺手,笑出一臉褶子,「天意如此。」
「既見真心,老夫也不做討嫌的惡人了,你們倆好好的就行了,還請仙尊莫要忘卻今日所言。」
澤夜正欲應答,時綾倏地推門而入,帶著滿身壤土氣息回來了,疑惑道:「老蘑,我每朵都仔細瞧了,沒有呀。」
澤夜自然而然地取出素帕,替時綾細細擦著臉頰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