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魏爾倫輕聲道。
「因為這些都是『生活』。」
是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是與戀人、家人及親友一起重複經歷數十年的平凡日子。
「我一直在苦惱自己的身份,蘭波。」
魏爾倫沒有再數那些在法國生活的缺點,那雙漂亮的鳶眸微眨,在燈光下柔和的注視著對方。
「我難以釋懷自己的與眾不同,從冰冷的玻璃容器里誕生,電線與輸液管是我的臍帶,人造的營養液取代了羊水,是科技誕生下的一具克隆肉丨體,連自以為的『靈魂』與『意志』都只是被字符串聯起的程式。」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讓我覺得……我很普通。」
「我不需要再陷入自我懷疑與無法停止的內耗里,我每天思考的內容變成了今天的三餐是什麼,飯後的甜點選擇餅乾還是蛋糕,壁爐的木柴好像用完了,窗台上的盆栽還沒有澆水……」
「這些都讓我覺得,我很普通。」
魏爾倫的眼眸深處,泛起一點濕漉漉的水光——讓他此刻的表情也變得極為純粹與乾淨,像一位得到神跡顯靈的信徒。
「我不需要與眾不同,蘭波,我很感謝你讓我變得普通。」
他的煩惱與生活在這世上的所有人煩惱都一樣,沒有任何特別。
他所懷抱的希望也不再是墜入更深的黑暗,而是一隻將他拉起的手——修長,骨節分明,帶著點微涼的溫度。
在魏爾倫說完後的很長時間裡,蘭波都沒有開口。
但他的神情極為柔和,只是在安靜的注視著魏爾倫。
「在我接收高先生的邀請、來到DGSS之前,我的父母和長輩非常關愛我,老師也認為我是個好學生,對我多加照顧。」
蘭波終於慢慢說道,「為了回饋他們,我非常努力的讀書,在家裡也表現得懂事、聽話,即使清楚自己擁有異能也幾乎不怎麼使用,不給他們添麻煩。」
「到DGSS後,高先生也對我抱有期待。為了回應這份期待,我同樣沒有懈怠,綜合成績是同一批新人里最好的。」
「但唯獨對你,我好像並不需要努力去爭取什麼,才能覺得自己的表現可以匹配上那份所獲得的正向情感。」
說到這裡,蘭波笑著抬眼,放任自己的目光撞進另一片淺淡的鳶色深處。
「只要我依舊是我,你都會陪伴在我身邊,是嗎?」
「是。」
魏爾倫不假思索回道。
「——那麼,我也一樣。」
蘭波深吸口氣,朝他攤開掌心,「手,給我一隻。」
魏爾倫下意識將慣用手放在蘭波的掌心。
「不是,另一隻。」
托住魏爾倫的左手,蘭波將一枚鑲嵌著貓眼石的戒指輕輕戴在他的無名指上。
「現在,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嗎?」
魏爾倫怔了下,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蘭波,再看回戒指,逐漸露出不敢相信的喜悅來。
「——這是求婚嗎?」
他的聲音都提高几分,尾音輕飄飄的上揚,完全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是的,」
終於將這件事做出來的蘭波笑著點頭,「或者,我可以更正式些,重來一次,單膝向你下跪。」
「不用。」
魏爾倫這麼說著,問蘭波要來了另一枚環戒。
接著他用那隻戴上環戒的左手牽起蘭波的左手,卻主動地後退半步拉開些距離,極為溫馴的跪在蘭波身前。
他鄭重地將屬於蘭波的那枚環戒戴在對方的無名指上。
「我的一切都獻給你,沒有期限,」
魏爾倫垂下眼,輕輕親吻那隻左手的掌心,在此刻許下矢志不渝的諾言。
「直到死亡將我帶走。」
…………
奇怪的味道,很淡,也很陌生。
陌生……奇怪,他為什麼會覺得陌生?
記憶里明明什麼也沒有,除了一片青黑色的黑暗。
他為什麼會有【陌生】這種概念……?
透過眼皮的光亮愈來愈強烈,顫動著,終於緩慢睜開。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雪白的天花板。
天花板的中間有一盞燈,燈光很亮,亮得令他感到刺眼,於是眼瞼配合得微微眯起,腦袋也偏向一旁,以此逃離那個過於明亮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