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珣好脾氣地笑著,點頭「嗯嗯」地回應著兄長的責罵。長福最見不得溫珣這樣,嘆了一口氣後,他伸手摸了摸溫珣的腦袋:「入長安之前再三保證說會將自己照顧好,可是你再看看你現在,瘦成了什麼樣。你放心吧,阿兄已經安頓好了家裡,以後阿兄跟著你照顧你,再也不讓別人欺負你。」
溫珣懵了:「啊?!阿兄你不回吳郡了嗎?」
長福語重心長:「回什麼回,早在你出發去長安之前阿兄就計劃好了,我們家小阿珣有才學,做官肯定沒問題。新官要被分配到其他州府去,你身邊總要有人照顧。在你離家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處理家產了。」
說著長福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趕緊補充道:「你放心吧,我就把酒樓盤出去了,莊子還留著。將來若是在外頭混不下去了,還能有個歸處。」說完話長福懷念地嘆了一口氣:「若是現在我們在家裡,地里的東西也該收了。」
溫珣唇角下撇,眼看著又要哭了:「可如果這樣,阿兄你怎麼辦?你喜歡的姑娘怎麼辦?我將產業留給你,是想讓你好好地生活,而不是跟著我一路奔波。」
長福嘿嘿一笑,灑脫道:「對我而言,跟在你身邊,日日看到你,確認你吃飽了穿暖了,這就是好日子。」
溫珣頭一低又沒出息地開始抹眼淚了,大黃見小主人低著頭掉淚,立刻站起來舔了舔溫珣的臉頰。一時間溫珣手忙腳亂,不知道是該推開大黃還是該繼續抹淚。長福站在旁邊哈哈大笑,用家鄉話說道:「對對,大黃做得好,就該這樣!」
秦闕站在高樓上,神情落寞地看著下方邊哭邊笑的溫珣。自從認識溫珣起,溫珣就是溫和而克制的,他只有在睡著時才會露出孩童一般天真黏人的一面。可現在他親眼見到了溫珣嚎啕大哭放肆又歡喜的樣子,這才驚覺,原來他們之前看到的那個溫珣套上了厚厚的偽裝,只有在面對最親近的人時才會卸下偽裝露出真實的性情。
溫珣臉上燦爛的笑容讓秦闕心中酸澀,端王爺唇角繃直,眼神黯淡:「吳伯,瓊琅從沒對我們露出這樣的笑容。」這樣純粹的,直率的,毫不遮掩的快樂笑容……
吳伯心酸道:「第一次見到瓊琅時,那孩子剛剛甦醒,滿眼的驚惶和恐懼。明明害怕得止不住地顫抖,卻還要強撐著笑容同我道謝。離了家的孩子,沒有親人照拂,遭了罪又沒了前途,若是再學不會偽裝,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瓊琅是個聰明孩子,哪怕是偽裝也給自己掙出了一條生路。」
秦闕苦笑一聲:「原來吳伯早就知道瓊琅在強裝冷靜和堅強,我竟然遲鈍到現在才發現。難怪你先前總是對我說:對瓊琅好一些。原來你們早就知道,若不是父皇賜婚,瓊琅這樣的賢才是不會落到我頭上的。」
吳伯聞言卻皺起了眉,緩緩搖了搖頭:「王爺,您說錯了。老奴讓您善待瓊琅,並不是因為老奴覺得他聰明會偽裝,而是他讓老奴想起了您的母妃柔美人。」
秦闕瞳孔巨震:「怎麼說?!」
吳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你的母妃入宮時只是個在後宮掌燈的小宮女,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幾年宮女攢一些銀錢,到時候出宮去尋一個安生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她生得美,做事也細緻,在後宮掌了幾年的燈,就得了貴人賞識被調去了御書房繼續掌燈。」
「老奴始終記得她的笑臉,她對我說『忠哥,去御書房當差真好,每個月有一兩銀子。在御書房當差一年,抵得過在後宮當差三年,等我多攢點錢,咱以後可以買個帶院子的房子。』老奴當時也為她高興,一個勁對她說,讓她好好辦差,不要出錯。」
「她確實沒出錯,可是架不住帝王出了錯。聖上見她貌美如花,寵幸了她,任憑她掙扎哭喊都無濟於事。第二日老奴再見她時,她一邊哭一邊發抖,整個人像是被冰雹子打過的花,眼睛裡面的光都沒了。」
「沒有人為她討公道,沒有人去問她是否樂意留在宮裡,她的那些女伴兒嘴上說著恭喜的話,背後只說她是個會勾引人的狐媚子。一個孤苦無依的宮女,能被聖上寵幸一躍成為了皇帝的女人,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是她飛上了枝頭,可沒人看到她的絕望和無助。」
「王爺,皇權大過天哪,高高在上的貴人們隨意的言語隨手的舉動就能讓下面的人萬劫不復。哪怕奴們被上面的人欺負了,也只能笑著磕頭謝恩。不敢哪,不敢反抗啊,不敢說一句真心話,誰都是爹生娘養的,誰都有家人朋友啊,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身邊親近之人強咽下那口怨氣。」
「能認清形勢咽得下這口氣的人,還能有一條生路。咽不下這口氣的,人沒了也就沒了。這世道沒幾個人太正常了,無權無勢的人連豬狗都不如,不會有人注意也不會有人為他們討公道。」
吳伯的話久久迴蕩在秦闕腦海中,秦闕垂著眼眸緊緊盯著摟著黃狗和兄長談笑的青年,眼底的情緒變了又變,最終低聲道:「溫瓊琅你說得對,來日方長,日久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