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你都敢問?」
萬一永安與桓玄的關係尚可,或者起碼現在還要保持和睦的關係,即刻就能將這個說出此話的人解決了,免得他將閒話給傳開了。
「有什麼不敢問的?」劉穆之粗略一想都能猜到,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麽大膽。
若是永安彼時只是主持祭祀而已,跡象還沒這麽明確。
可再配合上祥瑞出世、收攏民心,就完全不同了。
再假如,他又能比別人更快越過那個女子不可稱帝的固有印象,會得出這種結果,有什麼奇怪的呢?
在這個混亂的世道里,若不能得遇明主,所有人也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別。倘若他能得到一個答案,卻也因此而死,那也總算是做了個明白人。
「真有肚量的明主不會因為這個問題殺我。」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永安沒因為這個問題生氣,反而是問,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有異心的?】
【劉穆之說,從您先用佯裝上吊逼迫司馬道子收手,又手握皇帝退守石頭城的時候。但是沒想到,那個時候她選擇的還是引桓玄入朝,讓對方擺出了侵吞山河的氣勢,而不是自己壓過桓玄的鋒芒。】
【可近來再看桓玄行事帶來的結果,他又隱約有些明白這個選擇的意義了。】
【毫無疑問,這對君臣的交流,一開始就很有「判頭」,誰做了告密者,另一個都得完蛋。劉穆之也並不像是謝道韞和姜定這樣的情況,只有永安能讓他躋身高位,但在這段交流中,他其實已經無聲地站了隊。】
【因為他的下一個問題就是:您憑什麼覺得,當您有爭霸天下的野心後,能讓人才歸附於您?】
【再如何唯才是舉,能為身陷底層泥淖的人才看到希望,那也得讓人覺得有跟隨的信心才行啊。】
【估計按照劉穆之的想法,要是當時有個喇叭,能宣揚一下女子執政也能成事就好了。】
【這不是一句嫌棄,而是一句為君主的考量。結果,永安給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回答。】
天幕之上的剪影,像是夕陽下的京口。
兩道身影逆著江流的方向沿岸行走。
解說的女聲仿佛也正與永安的身份相合,讓這段從她口中複述的話,在這一片粼粼金光中,竟像是當時的永安對著劉穆之說出。
「我們從你這個姓氏說起吧,你覺得劉邦的家鄉沛縣大嗎?」
「沛縣不算小,但不是都城,比不得建康大。可就是這小小一個沛縣,湧現了多少助力於劉邦起事的人才?蕭何,沛縣的縣丞,曹參,沛縣管監獄的,夏侯嬰,就是個趕車的,樊噲,沛縣殺豬的……這些人都為大漢開國創建了不世功勳,成為朝廷重臣,為什麼?難道真是沛縣這地方曾經天降福運,風水格外的好嗎?我覺得不是。」
「是因為他們跟著劉邦從沛縣起兵,經過了一場場戰事的打磨,得到了歷練的機會。當他們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時候,也就比起其他人有了留名的希望。當劉邦做了沛公,做了漢中王,做了大漢開國之君後,這些人也真正青史傳揚。」
「換句話說,一縣之地,選拔出其中比別人稍有本事的,經過一番打磨歷練,就能獨當一面,立足朝堂,那我為什麼要怕其他人因為我是太后,就不跟隨於我呢?」
答案已經很明了了。
「或許我需要張良,需要韓信,但我一定不需要一些以曹參蕭何自比,卻看不清我是什麼人的家夥!」
「先生不應該問我,人才憑什麼要因為我打出了旗號而跟從我,更應該問問,你將自己放在哪一個位置上?是要早日得附驥尾的元從,還是能與天下人爭個本領高下的人傑呢?」
【君王是不需要證明自己的,反而是將領與謀臣需要證明自己,這就是永安的答案!】
【建康幾十萬人,在追隨一位君主重塑天下秩序的路上,活下來的一定是精英。現在的無人可用,只是別人所以為的而已。】
【永安的以史為鑑,不僅僅看到了之前農民起義的失敗,更在她的對手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被她消化成了一種頂尖的人格魅力。】
【那是君王吸引臣子投誠的自信。】
【劉穆之無話可說,叩首而拜。】
天幕之下,劉穆之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隨即被另一種更為動盪的情緒所占據,迫使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比先前更為怔愣地看向那片滾動的畫面。
而先前那些已因「唯才是舉」而陷入狂喜的人,更是愈發狂熱地望向了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