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自嘲一笑:「我現在倒是覺得,其性果決,至於狂狡,是一句諷刺。所謂本性猖狂,小事速決,大事難定,是不是這樣?」
謝道韞都無語了一瞬:「……」
倒也不用因為接連的打擊,就對自己的定位如此明確。
但在片刻的語塞後,她又已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有些決定,一旦做出,剩下的路也就走順了,比如今日,將軍要把刀對準誰。恕我直言,您先前以為永安陛下還要蟄伏,所以拿出的是一套兩面逢源的說辭,今日卻不行。」
桓玄垂眸笑道:「我以為你會勸我,未來的劍斬不了今日的人,永安不會因天幕所言怪我,打消我的戒心。」
謝道韞眼尾的細紋微微泛起了一層漣漪:「可陛下是君,你是臣。」
她是君,他是臣!
這是如今的事實。
若是兩方勢力交鋒,一方有意吞併另一方,當然可以用這樣的話。可一位君王向著臣子索要一個答案,為何要如此?
「與其說什麼不必以天幕為罪名,不如只說一句眼前,您是要做一時之笑柄,還是要搏一搏一世之榮耀?」
戰船之上有片刻的沉寂。
只有呼嘯的秋風吹鼓旗幡,像是在江上敲響了戰鼓。
卞范之在不遠處看著桓玄,總覺得這張年輕的面容像是一塊被凍結起來的雕塑,顯得異常的冷硬。
在這須臾之間,根本瞧不見多少掙扎抉擇的神情出現在桓玄的臉上。
只有一道暗火,隨著他重新抬頭,燃燒在 了那雙眼睛裡。
「謝夫人是與我父親同一個時期的人,那麽應當聽過他說的一句話——」
一句,相當有名的話。
桓玄一字字斬釘截鐵地出口,「他說,大丈夫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復遺臭萬載嗎?」
所以,該做一些讓自己不後悔,也足夠轟轟烈烈的大事的。
王珣忽然停下了掙扎,目光愈發殷切地朝著桓玄看去,仿佛比先前更為清晰地在桓玄身上看到了自己求生的希望。
若以桓溫自比,桓玄便絕不應該屈居於人下!
王珣也無比欣慰地看到,桓玄在說出這話的下一刻,隨即拔刀出鞘,一步向前。
秋風掠過了謝夫人梳理齊整的鬢髮,將那一縷白霜映照在刀面之上。
那一抹迅疾的冷光就這樣擦了過去,不帶半分猶豫。
然後——
「你!」
王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眼前,一聲變調的驚呼從他殘破的喉嚨中溢出,又被堵塞在了口中的布條之上。
只因一把利刃悍然貫穿了他的咽喉,將他臉上扭曲的驚喜統統定格在了當場。
而刀的另一端,就握在桓玄的手中。
像是唯恐這一刀還無法取掉眼前人的性命,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將刀身一併往前推了一步。
血色從被割開的喉管中噴濺出來,染紅了桓玄的半邊面容與衣衫,以至於他自己也像是在這舉刀的剎那,被劈開成了兩半。
不僅僅是王珣在這一刀中喪命而已。
也是桓玄被這一刀命中了要害。
「……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復遺臭萬載,呵。」桓玄苦笑了一聲,另一手也猛地握住了刀柄。
他重重地喘息了一聲。
雙手交握,本該讓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持刀穩定,卻仍有一瞬的顫抖。
但僅僅是一瞬而已。
桓玄的右手被左手相助著發力,讓刀狠狠地一抬一扯,就這樣一刀削去王珣的首級。
王珣已經說不了話了,因為那顆飽含失望與驚懼的人頭徹底落了地。
桓玄沒有回頭,望著在面前滾開作一串的血色,朝著謝道韞緩緩發問:「謝夫人先前說要給我一個建議,那容我多問一句,與巴蜀聯手,與梁王聯手,是因得手而流芳後世,還是因功敗而遺臭萬年?」
「將軍已經知道這個答案了又何必問我,是庸庸碌碌而已。」謝道韞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
打從一開始,對於桓玄來說,投效晉朝就是下下之策,更何況是聯合宗室反叛。或許能掀起一時的風浪,但若只能算是家門之中的內亂,被評價為一句庸庸碌碌又有何妨呢?
他咬著牙,終於擠出了一句話:「……好。那麽看來,我沒做錯決定。」
這不是桓玄第一次殺人,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在殺人之後,他居然需要花費這樣大的力氣,才能將自己的手重新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