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蘭:「……你好像不太高興。」
「那你又為何不悅呢?」崔浩沉默了須臾,忽然反問。
「我可沒有不高興。」公孫蘭嘴硬,「咱們在此地寸功未立,被迫駐守邙山,有後援來協助進攻本就是應該的。至於陛下親征,在數日行程之外坐鎮,更是為我方助長士氣而已!你難道不希望看到陛下領頭所指,前方無不拜服嗎?」
崔浩牙關收緊,答道:「可我既怕陛下的想法太小了,也怕他的想法太大了。」
若只為助力姚興攻破洛陽,擊碎永安的明君光環,拓跋圭沒有任何必要來前線,除非是天幕對他的打壓,連帶著那個他會被兒子殺死的預言,都讓他的精神高度緊張。當聽到洛陽有人提前布防的消息後,他便難以再用平常心推進這稱帝大業。必須等到此間事了,才敢往前一步。
——這就是想法太小了。
但相比這種緊張,崔浩更怕的是想法太大。
倘若陛下並不滿足於向北退往平城,也後悔了先前商議的進攻洛陽主次之分,打算在這華夏古都完成登基儀式,再回北方去,對魏國來說同樣不是一件好事!
稱帝一事,除非如同永安一般占盡天時地利,否則還是該當徐徐圖之。放在自己能掌握住的地盤上,面對的敵人也會少一些。而不是直接就放到了讓天下人矚目的位置。
他崔浩已看到了被天幕逼迫向前,以至於揠苗助長的壞處,又怎麽會希望,自己的君主也是這樣的情況。
「算了,現在多想無益,」公孫蘭一聲嘆氣,打斷了崔浩的話,「什麼想法太大太小,我不是你們這種讀書人,我聽不明白,總之,有後援到來,我們必須擊退洛陽的大應兵馬,就是這麽簡單!不能讓陛下覺得我們不堪重負!」
「是,你說得對。」崔浩一把將書信塞回了袖中,剛要抬腳往一個方向走去,又忽然頓住了腳步,「等等!」
「怎麽了?」
崔浩眼神微變:「你我可能被應軍騙了!」
拓跋圭將至的急報,像是一盆冷水忽然澆在了他的頭上,既讓他覺得天幕造成的惡劣影響已蟄伏在了魏國的前路上,又讓他不免重新審視了一次當下的局面,這一看便察覺出了異常。
「你覺得應軍近日的屢次強攻,想要將我們從邙山驅逐出去,是正常的。」
「對。」公孫蘭不明就裡地答道。
多正常啊。要不是應軍自上而下都是這樣的強硬做派,他怎麽會在山中就遭到一堆洛陽百姓的襲擊。
「錯了!」崔浩面色凝重,「倘若忽略掉最開始的這一出,正常的兩軍交鋒中,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一方明知無法達成目標,也要不斷強勢進攻?」
公孫蘭猶豫著答道:「為了讓人覺得他們的援兵將至,將我們嚇退,或者,為了掩蓋另外的目的?」
崔浩冷笑了一聲:「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一個事實,他們的人手何止是不寬裕,不如說是空虛!」
他們在虛張聲勢。
……
崔浩的這個猜測一點也沒錯。
早在他與公孫蘭會合後不久,劉裕便已帶兵疾馳奔赴函谷關。
洛陽的軍民一心,外加上陛下在後方徐徐推進,讓他並不那 麽擔心洛陽的歸屬,但他怕函谷關落入秦國手中!
這將會是天大的麻煩。
昔日函谷關在那個「秦國」的手中,讓其成為了攔截其餘六國的要塞。
倘若羌人自洛陽方向進攻,殺死了函谷關上的守軍,就算隨後陛下親至洛陽,有姚興從關中方向支持,要想將函谷關奪回,也沒那麽簡單。那就等於是將一座重鎮,一把出關的鑰匙仍留給了對手,也讓洛陽的一處門戶,依然朝著敵軍洞開。
無論是為了接下來與姚興的交手也好,為了往後的洛陽戍衛也罷,這函谷關都必須儘快回到他們的掌握之中!
他果斷地將洛陽方向迷惑對手的重任,交給了桓玄和洛陽百姓自發組成的衛隊,自己則親率一路精兵直奔函谷關。
先前的噩耗果然成了真。
當先行一步的斥候趁著夜色向函谷關方向摸去的時候,看到的已是一座結束交戰的城關。
這座北接黃河南靠秦嶺的要塞之下,丟著荊州軍的屍體,而在城關之上,已立起了秦軍的旗幟。
毫無疑問,原本駐守於此的荊州軍怎會想到,從洛陽方向前來的不是他們的援軍,而是一路敵軍,在這突如其來的交鋒面前,甚至未能發揮出這險關要塞的作用。
羌人霸占了函谷關,將門戶已奪的消息,向著姚興所在的弘農送出。
倘若姚興的行軍夠快的話,只需要數日的時間,他就可以將大軍推向函谷關,在關上守軍的接應下,向洛陽進發。
劉裕停也未停,便已朝著同行的士卒下達了指令——
休息一夜一日,隨後連夜奪關!
這場決定函谷關歸屬的交鋒,廝殺得異常酷烈,造成的人員傷亡甚至遠超當日洛水之前的那一戰。
若非劉裕本人身先士卒,頂著數名羌兵的圍攻,完成了先登的壯舉,麾下的士卒也紛紛效仿占據了高地,這場交鋒還不知道會以何種方式結束。
「幸好……秦軍派往這頭的人數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