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下馬,站在了宮城前,被帶到了永安陛下的面前。
「把頭抬起來說話,朕是這麽可怕的人嗎?」
王神愛好笑地看到,這位吏部科榜首剛剛入殿,就已跪倒在了她的面前,表演了一出以頭搶地。
「你這態度,可不像是寫出考滿考察制度的人。」
徐羨之心頭一驚,即刻就站了起來。
是了,他既做了這單科榜首,就絕不能丟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怎能遭到一句對他實力的懷疑!
「陛下容稟,草民只是未經這等陣仗,心中忐忑,但那捲上所寫,儘是本人親自所想,絕無拾人牙慧之意。」
「那就說說看吧。」
「是!」徐羨之答道,「草民以為,陛下既以考官之法遴選天下人才,對官員的考察升貶,也當有所改變。前朝兩漢魏晉之時,因官員多為察舉孝廉、家族世襲,一旦坐上官位,常常在一地久任,雖然多見史書中稱頌,吏稱其職,人安其業,但一地官員也容易結成黨羽,甚至是盤踞一方,成為當地豪門,既然陛下有心廢去郡望之說,就必定要對其節制。」
王神愛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很聰明,接著說。」
看看,這才是聰明人的想法。
既然陛下已經鐵了心要整治世家,絕不讓黨羽勾結的情況發生,形成新的士族門閥,那就在考卷中給出一個相對可行的答覆。
既有應和新朝的激進,又是有理有據地從前朝開始分析。
這個吏部科第一的名頭,他擔得起。
耳聞永安陛下的讚許,徐羨之起先說得有些磕磕絆絆,現在已流利了許多。
「草民縱觀前朝,大體承襲秦制,由郡國丞相向上參與考課,匯總至三公面前,向下主持所屬各縣的上計考課。如此上下承接,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得出遷調的結果。但往往人員匯集,三公無暇管理各地計狀,只能籠統而論,匯總的信息中也有諸多不實隱瞞,於是遷、降、轉、徙等結果,多由人情而定,而非實績。」
這就是為何會出現他先前說的情況,官員在一個地方任職的時間非常久,甚至在史書記錄中不乏看到,有人當一地刺史多達二十年。
一種情況,是這官員自己想要留在這裡,於是找了門路,讓官職調度把他忽略過去。
另一種情況,是上面的三公要處理這麽多升遷降職的信息,根本處理不過來,於是把一些偏遠地區給漏過去了。反正官員不動,對於有些地方也不容易產生變量,再過三年,新的大考交來的,還是一份安穩的答卷。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王神愛想要看到的情況。
科舉讓新鮮的人才跳進了應朝的活水當中,就應該繼續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讓活水流向各州各縣,而不是流進了泥潭中。
徐羨之面色泛紅,語氣鏗鏘:「草民以為,新的考察官員制度,必須有足夠多的執行者,才能確保對官員的調度都是準確公正的。但考慮到一縣之地,可能會因為天災緣故,糧食大幅減產,人力無法補救回來,只靠著一次考察結果,對有些有心報國的官員大不公道,所以提出了兩次考核折中取數的想法。」
「其他的細則,都已寫在答卷之上了。」
王神愛點了點頭。
徐羨之在答卷上寫道,應將吏部官員分成兩類,一類主持考滿,一類主持考察,各自執行映射的職務,確保從兩個方面品評官員的優劣。
什麼是考滿,就是官員任職每滿兩年進行一次上計時候的考核。對一地稅收、人口增長以及其他情況做出匯總。以四年為一個周期,均衡評價兩次考核結果,確定升遷的幅度。
「考滿」因為是「滿」,基本只涉及官員的升遷,對表現格外優異的官員,也可以進行破格提拔。
而什麼是考察,就是由中央吏部官員對地方官進行集中考察和不定期考察,考察地方官員上奏的種種情況是否屬實。
「考察」重在一個「察」字,所以結果也在懲罰。對謊報政績、禍及百姓的官員進行懲處。
將這兩條放在一起,就很能看出徐羨之的態度了。
官員的升遷需要穩定的累積和表現,而官員的貶職,卻可能是任期內一次不經意的考察。這對官員來說,意味著需要時刻打起精神,維持住郡縣太平,好像是一種高壓的監督,但對於百姓來說,就是幸事了。
同時,真有本事的官員也不必擔心自己會被埋沒,如果第一個兩年內得到了一個上等評價,第二個兩年內又得到了一個上等評價,期間的不定時巡查也都沒出紕漏,難道她還會只委屈對方在一個小地方折騰嗎?
見王神愛又低頭看向了他的那份考卷,徐羨之咬了咬牙,唯恐自己話說得少了,決定再解釋兩句:「草民……」
「還管自己叫草民?」王神愛抬頭笑問。
徐羨之猛地一震,頓時反應了過來:「微臣叩謝聖恩。」
不是草民,而是臣子,永安陛下的臣子!
徐羨之更沒想到,他這份答卷為他換來的,不僅僅是一個吏部科榜首的位置,也是一個吏部郎中的位置。
按照陛下對三省六部的設置,同處吏部之中,在他的上面只有一位並未定下的吏部尚書,兩位吏部侍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