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激於意氣,才做出的這個出征決定。」
王神愛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唇邊泛起的笑意也令人無比心安,「我們本想養兵富民,明歲再戰,等到南方崛起的大勢已經足夠推動著我們越過江河,壓過北方的異族番邦時,再行出兵北上,順理成章地一統天下,但天時從不候人,難道會始終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今日,魏軍能在關中、在西涼的戰場上相助於姚興,能在我們留於洛陽的守軍都未曾發覺的情況下,偷偷向鄴城增兵,又怎知明日不會突然揮兵南下,甚至是借道蜀中,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朕絕不讓這開啟戰端的樞紐,握在拓跋圭的手中,那搶先發起這場戰爭又如何呢!」
這不是在為下屬打圓場,替他們掃平後患,而是時局驅使著她做出這個決定。
她快走兩步,站在了桌案之前,鋪開了面前的聖旨,抬筆洋洋灑灑一蹴而就,隨即就將這張下拉條遞到了賀娀的面前。
「賀統領,替朕前去宣旨。明日宮城之前誓師,出征——越快越好!」
「是!」
賀娀握住了這份聖旨,將它牢牢地抱在了懷中,像是懷揣著一份異常沉重的籌碼向前走去,但當她的腳步漸快之時,又像是踩著風在往前走,於是,變得更快,再快一點。
出征,出征!
明明聲音還未對外傳出,但戰鼓已經隨著陛下的落筆,擂響在了她的胸膛之中。
賀娀也已經可以想像到,當這齣征的信號向著建康眾臣子發出後,得到的會是怎樣的反應!
在她的背影即將消失於王神愛眼前的時候,她甚至直接跑了起來。
「所以我沒做錯選擇,是嗎?」王神愛緩緩將目光自窗前移開,落在了書房一角整頓儀容的鏡子上,忽然笑容更盛。
可銅鏡中倒映出的眼神里,卻有著幾分並未在人前展露的迷茫。
到了人後,她依然有著屬於正常人的猶豫。
這份情緒慢了一步才發酵出來,流露在了她的神情當中,並未被其他人看見。也變成了獨屬於她的自省。
她再度回想先前戰報中的一字一句,心口的那塊巨石也遲了一步地壓了上來,讓她緊隨其後的下一口呼吸,都變得艱澀了少許。
隨後,她又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她要冷靜,也要果斷。
責任越大,做出決定的時候也就越是艱難。
她已經藉助著天幕的影響,一步步拼出了這樣大的一個攤子,絕不希望它會因為一朝的衝動而土崩瓦解。
前秦天王苻堅的教訓就在眼前,她也不能重蹈覆轍。
如果此次出征鄴城失敗,而拓跋圭和姚興聯手之後其實還另有計劃,她耗費的國力若不能及時填補,便會帶來驚人的惡果。甚至這至關重要的一個決定,還有可能會讓她的小命折在北方。
但是……
在這書房之中忽然傳來了幾聲大步邁進的響動,隨後就是「砰」的一聲。
如若有人還在此地的話,就會看到,這位陛下忽然起身而走,一隻手狠狠拍在了面前的銅鏡之上,眼睛則死死地盯著鏡中人的身影,像是試圖從這樣的方式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
「你拔劍殺死那皇帝,取而代之的時候,不是很果斷嗎?」她厲聲問道。
這是一句對自己的質問。
「你苦心蟄伏,積蓄實力,直到推翻台上的那一眾桎梏,親自上陣的時候,難道不是就等著此刻嗎?」她緩和下了幾分語氣,但仍有一種咄咄逼人。
這又好像是一句對另一個自己的問話。
鏡中的眼睛因銅面的反光,泛著不真切的柔波,竟像是兩雙眼睛的重影交疊在了一起。
下一刻,王神愛鬆開了手,後退了兩步,任憑這鏡面里的人像又有片刻的模糊,直到重新映照出了眼前這位尚且年少的陛下。
一個聲音,也響起在了屋中:「我沒有做錯決定,這是最好的選擇。」
……
「魏王暴戾,秦王無能,蜀王貪狡,都不足以據有天下!朕勵精圖治,招募賢才,奪回洛陽,收復兩廣,矢志蕩平天下,一統中原,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華夏生機盡在此間,不於此時出兵,又待何時!」
「漢人衣冠南渡,中原四分五裂,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光陰,更疊了四五輩人,難道還要等到下一個百年嗎!」
王神愛持劍在手,字字鏗鏘。
謝道韞仰頭而望,眼中照見了陛下手中長劍的冷光,也照見了鎧甲在日光之下的反光,心中又對陛下今日的抉擇誇讚了一句。那可能也不僅僅是讚嘆,而是震撼。
一如當日她登基稱帝的時候,陛下此刻穿在身上的,仍是一身甲冑,只是要更顯貴重堅固而已,也將這征戰以定中原的豪情壯志,鯨吞山河收復故土的氣度,都用最直白的方式呈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陛下已是如此,難道她們這些朝臣就該當落後嗎?
「前線的將領捷報頻傳——」
「桓將軍以拓跋儀首級為賀禮,聯合慕容會舉兵,向駐守河北的魏軍發起進攻,迫使魏軍自滏口增兵,抵達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