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蘊宜擰過身子,置若罔聞。
沒奈何,他只好紆尊降貴,親自去牽她的手,偏蘇女郎又拗起了小性,僵在原地不肯動,裴七郎乾脆一把將人懸空抱起,硬是按到了自己腿上。
「不是我責怪你,我只是覺得後怕。」看懷裡小女郎的嘴撅得能掛油瓶了,裴七郎摟著她無奈哄道:「但凡今日有半分差錯,或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心裡著急,一時失言,還請女郎原諒在下。」
蘇蘊宜悄悄覷他,見他眼神誠懇,心裡頓時舒坦不少,偏嘴上還故意說:「你會擔心我?當初是誰說的來著,『表妹突然造訪,可有要事』——表哥何時變得這樣博愛,竟也記掛起我來?」
裴七郎汗流浹背了,尷尬笑道:「之前都是我不好,咱們以後不提了。」
難得見他如此窘迫,蘇蘊宜抑制不住心中得意,翹起了嘴角。她此刻髮絲散亂,不免狼狽,可偏卻兩頰生暈、朱唇彎彎,又看得裴七郎心中痒痒,忍不住低頭向她湊近。
蘇蘊宜忙捂住自己的嘴,「髒!」
「哪裡髒?」
扯開她的手,裴七郎俯身下壓,他的嘴唇是柔軟而微冷的,像一片沾了露水的花瓣落在她的唇上。
他們離得太近,近到兩人的呼吸也如絲線般糾纏在一起。懷中的嬌軀因心跳的加速而微微戰慄,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便將她更為用力地按進身體裡。
時間停滯,直到兩人分開才復又流動。
裴七郎的額頭輕輕抵住她的,急促的呼吸漸為平復,他抬起頭,看著滿臉生春、有些呆了的蘇蘊宜,勾手颳了下她的鼻子,「醒醒,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看什麼?」蘇蘊宜一個激靈。
「去看看這天下。」
裴七郎的聲音低啞,仿佛蠱惑。
城牆在晨曦中若隱若現,夯土上布滿了箭矢留下的瘡疤。京口守軍們倚著雉堞,他們身上的玄甲還泛著冷冽的光,手中的長矛卻早已被血污浸透,矛尖低垂,仿佛連舉起的力氣都已耗盡。
城下的流民軍陣中,疲憊的士兵們席地而坐,有的用布條裹著滲血的傷口,有的則低頭啃著干硬的黍餅,「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經過一晝夜的廝殺,雙方都已精疲力盡。
可戰爭尤未停止。
隨著裴七郎一抬手,流民軍的牛皮戰鼓再度被沉悶敲響。咚,咚咚咚,一聲一聲,像是地獄深處發出的催促。
前排的士兵們如被牽引的鬼魂般勉強站起,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向城牆推進。
守軍的弓箭手們費力拉開弓弦,箭矢歪歪斜斜地飛出,有的甚至還未觸及流民軍便已無力墜地。
蘇蘊宜怔怔地站在裴七郎身旁,他們此刻高居山崖之上,可以清晰地俯瞰這副慘烈戰局。
流民軍的雲梯已再度架上城牆,城頭守軍們則用長矛拼命戳刺。一個流民士兵堪堪爬上城頭,手中的柴刀尚未舉起,一根長矛便不知從何處摜來,「噗」的一聲悶響,他的腹部被穿透,劇痛令他嘶吼,腳下踉蹌著後退,手指卻還死死地扣著夯土不肯放棄。直到另一名守軍用刀背砸碎了他的指骨,他才無聲地墜下城去,融入城牆腳下無盡的血色中。
守將樓登親自上陣指揮,在他一聲令下,三十架噘張弩應聲齊發。箭雨如烏黑的鳥群般飛掠而出,簌簌扎進流民軍陣前高高壘起的屍牆上。箭頭穿透腐肉,發出奇異的悶響,蘇蘊宜莫名覺得耳熟,她細細傾聽了一會兒,想起了吳郡城外寒山寺的晨鐘。
「要輸了。」蘇蘊宜輕輕嘆道。
流民軍作戰雖勇武異常,奈何缺甲少械,又是攻城方。京口內外城之間的城牆並不高,對於流民軍而言卻猶如天塹,難以逾越。
「哦?蘊宜有何高見?」裴七郎的語氣平淡,並沒有絲毫惱怒與意外,仿佛只是詢問蘇蘊宜,等會兒回去想吃什麼菜。
蘇蘊宜看了眼他的側臉,遲疑著說:「以我之見,京口守軍的優勢在於坐守城牆,且糧草軍械供應充沛,而這幾點恰恰是流民軍所缺失的,若一味正面強攻,戰局拖延,無異於以己之短攻彼之長,長此以往,流民軍必輸無疑。想要贏下這一仗,只能速戰速決。」
可是……如何才能速勝下這一場呢?
蘇蘊宜的目光在戰場與腳下這座山崖上來回尋梭,只見此地山林茂密,又值初夏,枝葉繁盛,若是藏身山中,趁夜翻山繞行,對面城頭的守軍必定絕難發現。
這一點發現令她的心臟「砰砰」亂跳起來,眼中不由自主地染上激動的色彩,她扭頭看向裴七郎,急道:「可以兵分兩路!一路佯攻吸引守軍兵力,另一路則繞後至城牆另一處,兩面夾擊之下,朱化和樓登分身乏術,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