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我並非無的放矢,此事未必沒有轉圜之機。」
對上蘇蘊宜驟然亮起的眼睛,裴玄笑了笑,牽著她在桌案前坐下,從案上無數的書冊中抽出一本,蘇蘊宜定睛一看,封面上寫了「粟黍法」三字。
「流民之擾由來已久,並非只在京口受災以後才有,南渡流民眾多,而門閥世家寧願自家糧倉中的粟黍腐爛殆盡,也不肯放糧給流民,這你已是知道的。」裴玄看著蘇蘊宜,溫聲道:「朕與尚書令徐績,便想出一個法子。以朝廷的名義向流民放糧,待流民安定下來能夠自給自足之後,添上少量的利息,再將借走的粟米還給朝廷。」
蘇蘊宜左手撐著下巴,認真地傾聽著,連連點頭,「這法子聽起來甚是有效,流民得到了過渡的糧食,朝廷也有利息可收,豈非是雙贏之策?」
「理當如此,可實際上,當時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問題。」裴玄目光沉沉,連同語氣也一併低落下來,「魏氏從中作梗,其麾下官吏強逼流民借糧,並以此牟利。缺斤少兩者有,多收利息者有,很多官吏本就是世家出身,這些從朝廷借出的糧,泰半都來到本就不缺糧的世家大族手中。」
「而真正缺糧的流民,卻凍餓而死。」
他無聲地嘆息,「當時魏桓拿住了此事,就如今日的皇后一般,聯合朝臣,逼迫朕將徐績貶謫去交趾。」
「可既然徐績如今還是尚書令,說明你已將此事解決了不是嗎?」蘇蘊宜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你是怎麼做到的?」
裴玄微微一笑,「解決之法說來倒也簡單,無非『光明正大』四字。」
「效命於魏氏的官吏眾多,那就絕不可能是鐵板一塊,朕強令清查借粟黍法貪污之事,嚴查之下,底下官吏縱然敷衍,總也得提溜出幾個來用作敷衍。」
「朕再刻意分化,親近於魏氏的從重發落,稍微疏遠的則輕輕放下,如此一來,被小事化了的那些官吏不願效死,魏氏內部就不能聯合在一處,自然會被逐個擊破。」
在蘇蘊宜愈發崇敬的眼神中,裴玄強壓下忍不住上翹的嘴角,繼續道:「最後再查出實證,以大錦律法論處,該斬首的斬首,該流放的流放,連魏桓也說不出什麼。也是自那以後,朕才從魏氏手中,掙出了一線生機。」
蘇蘊宜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有些呆了。裴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鬢髮,「用人處事,多是如此。你發出的命令是一回事,中間通傳是一回事,底下人實際操作起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將這座建康宮,視為整個江左的縮影……」眼瞳震顫一瞬,眉眼間霍然躍起欣喜之色,蘇蘊宜從裴玄身側跳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可需要我幫你?」
「不用!」蘇蘊宜回過身,又圈住他的脖子在臉上「吧唧」用力親了一口,「你就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
這話以前好像是他說的來著……
裴玄拿手指點了下蘇蘊宜留在自己臉上的口水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雄糾氣昂昂走出殿門去。
倚桐、蓮華和陳衡她們幾個是一直候在式乾殿外的,見蘇蘊宜邁出門來,立時都迎上前去。
「將手下信得過的人都叫上。」蘇蘊宜昂首挺胸,「這回我要親自一個個審查過去。」
正如裴玄所說,高居於明堂者,難以掌控細微處波瀾。建康宮如同錦國的縮影,實際卻又大不相同——裴玄身為帝王,無法親自丈量大錦的每一寸土地,可蘇蘊宜不同,只要她想,她可以走過建康宮的每一處,甚至能夠見到整座皇宮中所有的人。
既然有人仗著她的勢欺凌旁人,那也很好辦,之前她是如何發落魏氏手下,今日就如何發落這些狐假虎威之人。
先以強權鎮壓,再用公理服人,朝堂,後宮,皆是如此。
這一日蘇蘊宜挑燈夜戰,親自帶著倚桐等人將宮中各處一一走遍。先將各處管事的與底下宮人分開審問,再彼此核對供詞。
有些宮人一開始還支支吾吾地不敢說實話,但見貴嬪似乎是真有意清理門戶,便也打開了話匣子,將平日裡如何被管事欺壓全都倒了出來,如膳房,眾人皆執一詞,直指柴安仗勢欺人,鐵證之下,柴安伏首認罪,蘇蘊宜便當場將其發落,如此前那魏嬤嬤一般先行杖責,再逐出宮門,並沒有絲毫徇私。
欺人者受罰,受欺凌者則要加以安撫。
蘇蘊宜當眾說:「本宮雖是受人蒙蔽,亦有識人不明之過,但凡有受了委屈的,核實後本月多發一個月的月俸,從我私庫出。」
除卻如柴安這類人之外,也有一些新任管事確是在兢兢業業辦事的,底下人也一致誇讚,說不出她的壞話。如這類人,蘇蘊宜便親自當面嘉獎,再令其統管暫時沒有管事的機構,待日後重新選定新的管事,再對其另行提拔封賞。
這樣一來,該受罰的受罰,該安撫的安撫,該提拔的提拔,各宮各處,不但再沒有不滿,反而滿口誇讚貴嬪寬嚴相濟,令人拜服。
待將尚食監、膳房、太官、果官等地都走過,蘇蘊宜最後才來到湯官。&="&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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