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太冷了。
在冬天裡冷到段翎發顫,冷意又生出絲絲縷縷的懼意,結成一張細密粘稠的網,將他團團圍住。在此之前,他從來不懼冷。
如今段翎懼冷了,只因這些冷意是從林聽身上傳出來的,可又因這些冷意是從林聽身上傳出來的,他懼冷也不想鬆開手。
段翎收攏五指,握緊她。
林聽以前很喜歡將手塞進他的手裡或懷裡,當手爐來用,捂暖她自己的手。現如今,他怎麼捂她的手,她都暖和不起來了。
段翎的視線如蛇般爬過林聽,停在她雙眼。他伸手過去,有薄繭的指腹點上那一層眼皮。
他想她睜開眼皮,露出裡面的眼睛,再用這雙眼睛望向他。
但林聽沒睜開眼。
又過了很久,段翎才極緩慢地收回手,回到喪盆前燒紙錢。
天黑了,靈棚地面有晃動的人影,幾個僕從站在棺材兩側,見到被風吹滅了的蠟燭就重點。
李驚秋迎風進來,走向段翎,啞聲道:「子羽,你回房歇會,今晚我來守夜。」在林聽過頭七之前,每晚要有人守著靈棚。
她白天會答應馮夫人去休息,也有今晚要守夜的原因,怕自己身體當真熬不住,守夜守到一半暈過去,搞砸第一晚的守夜。
段翎沒挪動。
「不用了,母親。」
李驚秋見此,不再勸段翎,坐下和他一起在靈棚守夜。
經過一天一夜,李驚秋好像有點接受林聽病逝的事了。也不能說是接受,她擔心真如馮夫人所說,林聽在天有靈,看到自己痛哭會難過,於是嘗試著藏起悲傷。
風從靈棚外吹進來,拂過段翎發間的玉簪,上面的小鈴鐺遇風又響了,聲音清脆且悅耳。
靈棚安靜,李驚秋能聽到鈴鐺聲:「我記得樂允在你生辰時給你送過一支玉簪,是這支玉簪?」
段翎感受著鈴鐺在發間晃,拿紙錢的手停在半空:「是。」
李驚秋往喪盆放了幾張紙錢,情不自禁地跟他說起林聽:「金銀錢財在樂允心中的位置很高,她很少為旁人花過銀錢,更別說花那麼多銀錢為旁人做玉簪了。」
雖說林聽從不吝嗇在李驚秋身上花銀錢,但那不太一樣,她是林聽的母親。而段翎當初還沒跟林聽成婚,對她們而言是個外人。
段翎:「我知道。」
「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她對一個人這麼上心。」李驚秋說著又掉眼淚了,忙用袖子擦去,回頭看一眼棺材,生怕林聽會看到似的,「樂允,她很喜歡你。」
他捏緊紙錢:「嗯。」
李驚秋抬起臉看屋頂,讓眼淚回眼眶裡:「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寂不寂寞,樂允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寂寞。」
她腦海里現在全是林聽:「以前她在府里,要不是搗鼓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便是找人嘮嗑,沒人陪她說話,她會寂寞的。」
李驚秋很後悔,後悔沒對林聽好點,平日裡總是罵她。
喪盆里散發出來的火光照著段翎,卻只照亮了半張臉,另外半張臉深陷陰影,似將要被鬼魅吞噬。他回頭看了眼棺材,變成背對喪盆,導致整張臉都陷入陰影。
段翎目光淡然,語氣始終很溫和:「她不會寂寞的。」
「也是。她看見誰都能嘮嗑起來,不會寂寞的。」話雖如此,李驚秋還是取來幾個紙紮小人燒給林聽,想它們下去陪陪她。
段翎沒再說話了。
李驚秋燒紙紮小人的時候,馮夫人來了,雙手端著有飯菜的托盤。她聽下人說,段翎今天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也沒碰過一滴水。
馮夫人將托盤放到靈棚外的石桌:「子羽,吃點東西吧。」
李驚秋這才知道段翎至今還沒吃過東西,附和道:「對,你快去吃點東西吧,身體要緊。」
他沒拒絕,去吃了。
馮夫人看著段翎把飯菜吃完。她讓下人做的是林聽喜歡吃的菜,段翎會吃飯,不知他是真餓了,還是因為這是林聽喜歡吃的菜。
無論如何,他吃了便好。
馮夫人喚僕從準備一壺熱茶來,在段翎吃完後給他倒一杯:「樂允很喜歡喝這種茶,還問過我在哪兒買的,她也想買些回去放著,有空讓你給他煮茶喝。」
她回憶往事,眼底的悲傷與笑意交織:「令韞當時也在,問樂允為什麼不自己煮來喝,她說她不想幹活,扔給你就好。」
段翎接過茶杯,也喝了。
馮夫人總算鬆了口氣,提起茶壺問:「要不要多喝一杯?」
「夠了。」段翎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回靈棚中。馮夫人不打擾他們守夜,帶著僕從離開。每晚守夜的人不用太多,一兩個就行,她是打算明晚和段父來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