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又來到了九幽黃泉的近處。
幽影緩聲道來:「九幽黃泉,容納世間邪祟,至陰至邪,又滌盪世間邪祟,孕育嶄新的純淨的靈。它無處不在,連接死亡與新生,流經傳承之地,也流經九寂山下。在九寂山下,它曾經將一口棺沉沒下去。那口棺埋葬之物兇險無比,怨氣恨意無比龐大,遠遠超出九幽黃泉的容納能力。因而萬年來,九幽黃泉近乎凝滯,無法吸納額外的邪祟,艱難地誕生著嶄新的靈。世間本該就此混亂崩潰。」
龍華意識到了什麼:「但世間有九寂山。」
「是的,世間有九寂山。」幽影道,「九寂山鎮壓著那口棺,也幫助九幽黃泉吸納著世間邪祟。世間仍是生機向陽的世間。」
「你所見,乃是九寂山於九幽黃泉中的倒影。」祂終於回答了龍華剛才的問題,「他不是你所認識的山靈,只是一個日復一日鎮壓邪祟的山靈的倒影顯像。」
所以是幻象,也非幻象。
龍華喃喃:「倒影……是無知無覺的罷?」
否則困在這方不見天日的九幽黃泉,日夜鎮壓邪祟,漫長歲月里,他的阿咬是怎樣堅持下去的?
「在下不得而知。」幽影道,「我們能在此見到山靈,只因同處九幽黃泉之內。實際無法靠近,也無法與他交談。」幽影遺憾道,「在下自誕生起,便知曉山靈存在,見他消亡、復甦、又再次消亡、復甦,數個輪迴過去,直到今日才得以親見。」
龍華怔住:「消亡……消亡是?」
「小友可知,世間萬物皆有極限。九幽黃泉如此,因此當那口棺沉沒其中後,黃泉便對世間邪祟再無餘力。」幽影道,「九寂山也如此。九寂山吸納的邪祟,累積千年便到了極限,邪祟暴動,九寂山山靈唯有以自身為祭,才可將之鎮壓滌盪。在下誕生不過四千餘年,便已見過山靈三次消亡,又三次新生。」
幽影頓了頓,道:「算算日子,這一個千年也快到了。」
龍華沒有料想會聽到這樣的消息,如雷擊頂:「快到了?前輩,你是否弄錯了?」
阿咬要再次以身為祭,鎮壓千年一次暴動的邪祟?
要再一次消亡?
在瞬間的思維空白後,他腦子飛快地運轉,他還記得幾天前,阿咬才認真地告訴他「我也不會離開龍華」,他始終是相信阿咬的,阿咬不會騙他。
他因幽影的話而不自覺顫抖的指尖漸漸平靜下來,緩緩攥進掌心。
深吸一口氣,他飛快道:「過往如此,不代表今後依然如此。那口棺,鎮壓萬年,應當逐漸虛弱了。阿咬此前並未離開過九寂山,而如今,他得以化形在外行走,也與過去不一樣了。」
他說著,一股子沉著的底氣慢慢充溢胸膛:「阿咬現在不是一個人,有我,有宗門,有整個修行界,與過去不一樣的,定會有新的轉機,我能找到新的轉機!」
幽影似是在凝視他,半晌後,輕咦一聲:「你……功德加身,或許真的能……」
龍華揚起唇角,接過他的話:「能心想事成。」
他話音落定之時,周身在黑暗中溢出星星點點輝光。
從髮絲到足尖,忽然蒙上一層幽幽銀光,像是夏夜草葉上露珠的反光,又似細微的螢火乍然四散開來,輕盈地蓬鬆飛舞,往山靈倒影處飄去。
幽影詫異,似也在他意料之外:「這是?」
龍華卻沒能回答祂。
他像是化作了漫天螢火微光中的一點,輕飄飄的,不受控制地往山靈倒影處飛去。
腰間的朱紅胎記,在這一刻,灼熱得不容忽視。
***
同在水下,一邊是陰冷的黑暗,另一邊則是炙熱如耀陽下。
青山杳進入水下後,選擇的是溫暖的一方前進。跋涉許久,周遭環境從幽暗到明亮,近乎被純碎的光線鋪滿,刺目至極,從微暖到炙熱,空氣近乎炙烤,完全看不出還在水下。
小狼崽的身體搖搖欲墜,幾乎快撐不住他往前。
但,快到了。
清透眼眸里倒映出周遭炫白熾熱的光芒,其中光芒最盛的一點已經可以隱約看出一柄劍的形狀。
劍芒鋒銳,染透堅定的眸色。
千年之期將至,他會守護天荒界,鎮壓暴動的邪祟。
雲不知身後的那些人料想得很對,他第一次離開九寂山行走在世間,已然對這個世間生出不舍,不願消亡,也正因為不舍,他會繼續保護這個世界。
曾經他不在乎以身為祭,無非是一次次的消亡,再一次次的新生,新生總是短暫的,消亡總是猝然的,永遠拘於酷烈之地,仿佛無盡輪迴。
但有人與他約定了,要一直在一起。
說好了,不會離開龍華的。
那便不能再以身為祭了。
哪怕再一個千年後,山靈還會再次新生,但那時候的世間,龍華還在嗎?
再一個千年後,他還會像如今這般幸運,提前新生甦醒,還有機會離開九寂山嗎?
再一個千年後,他若如過往一般,新生後隨之而來便是獻祭消亡,如此輪迴無盡,就算龍華在等他,又如何等到無盡時呢?
他會守護這世間的,通過尋求另一種方式。
不知是否能夠成功,但他必須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