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命是真不好,出生沒了娘,現在又聽不見,好在陳媳婦和亦揚真心對她好,才能順利長大——」
對上徐硯白沉靜溫和的目光,老人後知後覺說了太多,忙改口:「人老了就是話多,你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奶奶陪你去報導。」
「不麻煩您了,」徐硯白放下碗筷,起身去角落背起琴盒,「轉學手續已經辦妥,明天可以直接上課。」
他將行李箱推到樓梯口,放下拉杆,單手提起箱子走上樓梯。
幾十年的自建房處處可見陳舊,木質樓梯每踩一腳都發出咯吱聲響,在異常安靜的封閉里,尤其刺耳。
徐硯白踏在最後一級台階時,樓下響起老人難掩侷促的聲音:「小硯啊,奶奶聽你爸說,你是主動退學的。」
「......奶奶能不能問問,是因為什麼嗎?」
徐硯白低頭,看清奶奶滿眼擔憂,彎眉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溫聲依舊:
「您不用擔心,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我只是想回來看看。」
「......」
二樓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小閣樓,臨時改造成臥室,高度十分有限,抬手就能碰到屋頂。
房間常年不見光,屋子裡的淡淡霉味揮之不去。
夜色催更,徐硯白將小提琴盒放在桌面,轉身去床邊整理行李箱。
帶來的換洗衣物不多,箱子裡大半裝的是護手霜、指緣油、以及保護手指和小提琴的用具。
房屋雖老舊,書桌、衣櫃和床等家具都是嶄新,不難看出老人的用心。
簡單收整後,徐硯白在書桌前坐下,低頭用纖維布擦拭琴弦時,忽地聽見窗外傳來打鬧聲。
打開牆邊窗戶,他見到隔壁苗家兩兄妹,正在自家前院玩的不亦樂乎。
飛雪傾斜而下,畫一般的場景里,陳亦揚彎腰鏟雪時,身後清瘦的女生趁機墊腳,唰的拉開他衣領,將團好的雪球丟進去,下一秒轉頭就跑。
陳亦揚慘叫一聲,扭頭將手裡半成型的「武器」丟出去,卻失手打在剛出門的中年男人臉上。
愣怔片刻,男人佯裝生氣地擼起袖子,抓了團雪就反擊擲向對面,陳亦揚連忙躲在旁邊看戲的妹妹身後,貓著腰,半求饒半挑釁地大喊「妹妹救我」。
一時間,歡聲笑語充斥整座小院,久久不散。
徐硯白的目光,最終停在被父親兄長擁在中心的女生。
大雪將人臉模糊不清,也能一眼辨出女生紅彤彤的臉上,無憂無慮的笑意。
他想起來,女生的名字是「苗荼」。
她手上的粉色手套並不是他送的那副,一雙手被裹成兩團,一如身上厚重臃腫的棉服,更顯衣擺下的雙腿筆直細長。
不同於兩人初見的拘束無措,此時的女孩正趁哥哥彎腰躲藏時,故意在他頭頂拍手,將手套上的細雪抖落。
被抓到現行也不害怕,仰著臉笑顏靈動,下一秒就被陳亦揚揉亂頭髮。
樓下老人早早入睡,整棟樓內寂靜無聲,唯一的鮮活歡快,都來自一巷之隔的兄妹倆。
徐硯白放下手中琴弓,靜靜站在窗口旁望向樓下對面,直到笑語聲漸止,一身雪的父子二人身影消失在門後。
前院只剩下苗荼一人。
本以為女生會跟著進屋,徐硯白抬手要關窗,餘光卻見苗荼走出自家院門,在巷口徘徊不定。
深綠色的棉服將她包裹成行走的粽子,獨自一人在小巷轉來轉去,最後在徐家門前站定,雙手插兜。
指尖停在拉過一半的遮光紗簾,徐硯白垂眸,耐心等待女生在家門口徘徊不前,先停下腳步,又四處張望。
女生最終蹲下,面朝徐家鐵門,在銀月撥散盡頭的窄巷裡,人變成小小的、黑糊糊的一團。
沒人知道她正在做什麼——就像沒人知道了解她剛才的猶豫。
偶然窺探一切的徐硯白,也只是在一分鐘後見到苗荼起身,用手套輕輕拍落頭頂的雪。
和來時截然不同的姿態,女孩蹦蹦跳跳朝自家走去,高馬尾晃動,從背影都看得出滿心舒暢。
直到女生背影再也不見,徐硯白看了眼桌上喝空的玻璃杯,突然覺得有些渴。
他起身,拿著杯子下樓接水。
一樓沒有開燈,徐硯白借著斜射而入的月光下樓,在廚房找到電熱水壺。
很快,滋滋啦啦的燒水聲響起,偶爾能聽見自家院門外,傳來很輕的撞擊聲。
像是鐵門沒關嚴,鎖扣與門栓不斷撞擊發出的悶響。
放下水杯,徐硯白走出屋子查看院門是否鎖好,在鐵門半幾步外停下腳步,目光下移。
今夜註定風雪無眠,如四月柳絮般愈下愈大,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門前剛被堆好的小雪人,圓滾滾的頭頂已經附著一層薄薄積雪。
雪人右側寫下的簡短兩個字,也即將被新雪抹除痕跡。
徐硯白推開鐵門,繞道雪人旁邊,彎腰,終於看清它右側即將消失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