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徐硯白一言不發靠牆站立。
他帶著滿手怎麼也不掉的血腥與腐敗飯菜味,除了被通知「病人突發心肌梗死,需立刻進行支架手術」時,抬頭「嗯」了一聲,整整七個小時,沒再開口。
中途有好心護士寬慰:「老人送來的及時,主刀又是很有經驗的老大夫,家屬再耐心等等。」
徐硯白仔細想過該用什麼表情回應,隨後抬頭,朝護士禮貌笑了笑。
意料之中的,他很快聽到來自角落的竊竊私語:
「牆邊那個,聽說是害人跳樓才躲來這的?」
「可不是麼,以前在大城市享福沒想過回來,出事知道跑來『孝敬』了——老人家也是慘,攤上這麼個白眼狼。」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我受不了了,怎麼有這麼噁心的人啊。」
幾米之外,兩人全然不避諱地放聲交談,對話一字不落倒灌進徐硯白耳邊。
徐硯白垂眸平靜聽完,並沒覺得兩人哪裡說錯,只是有些茫然。
他還沒有18歲,身上快要背負兩條人命了。
都說殺人者償命,他孑然一身,賠都要賠不起了。
「......」
單人病房裡漆黑一片,徐硯白望著眼前那隻骨瘦如柴的手,曾在每日清晨時為他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在天黑時為他敞開歸家大門,也曾那樣有力地緊緊抓住他手腕,顫抖不止。
現在卻了無生氣地癱在白色病床上。
那隻手生得那樣小,小到令人不由懷疑,它的主人是如何僅憑這雙滿是皸裂與斑痕的手,撐起過去幾十年的苦難艱辛。
呼吸驟停,全身肌肉僵硬難以牽動,徐硯白咬緊後槽牙抬手,將食指放在昏睡的老人鼻下,以再蠢笨不過的方式,確認老人是否還活著。
四周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到他耳邊只剩下,不知是誰牙齒打顫的咯吱聲,在漫長黑夜裡細細聽著,好像陰暗角落的老鼠啃噬發霉黃豆,又像沾了水的抹布擦拭沾滿塵灰的玻璃,更像一把老舊生鏽的屠刀、一點點耐心地割扯著森森白骨。
徐硯白想他有些後悔了,或許他當時應該解釋的。
只是他能解釋什麼呢?
所有人都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直接導致了女生輕生的決定——可連徐硯白自己都記不清,那天下午,他究竟說過多麼狠毒卑劣的話。
女生不幸離世了,他甚至連對方的臉都記不起來。
點亮手機屏幕,徐硯白重新下載微博,輸入帳號密碼時,幾次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而登錄失敗。
過量私信與評論同時載入,登陸的瞬間手機有明顯卡頓;緊急著,成千上萬條問責、辱罵與詛咒如密密麻麻的蟻群傾巢而動,鋪天蓋地。
【在你享受著聚光燈和讚譽的時候,有想過那個女生再也醒不過來了嗎?】
【靠吃人血饅頭掙錢,你不得好死。】
【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每日一問侯,今天徐硯白死了嗎?】
「......」
文字自動在腦海里轉為有聲語音,徐硯白已經有段時間沒出現幻聽,以至於第一反應先捂住耳朵,很快意識到是幻象後,又默默放下手,任由污言穢語在顱腔內有一次又一次引起共鳴。
右手抖如篩糠,徐硯白不得不謹慎翻動評論區提及的、很早以前曝光他的一篇新聞稿——這是第一篇、也是僅有的唯一一篇,詳盡提起他罪責的報導。
如同法官列舉犯人罪證那樣,報導以圖片形式真實有力地展示了趙思婷的日記內容;其中徐硯白說的話被特意用紅色高亮圈出,其餘部分則進行了模糊處理。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原來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掌心手汗黏膩,徐硯白起身去隔間衛生間洗手。
他沒有開燈,黑暗中將水流開到最大,指甲將手背抓撓出血痕,也還是能聞到空氣里濃郁的鐵鏽血腥味。
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手機又在震動不停,徐硯白知道是微博收到私信發來提醒,伸手進口袋去拿手機,卻意外摸到半塊橡皮擦。
不規則的白色橡皮擦陳舊,各角都是灰黑鉛印,卻帶著淡淡的橘子清香。
像是嬰孩需要安撫物一般,徐硯白握著那塊丟在地上都沒人會撿的橡皮擦,獨自在衛生間待了很久。
醫院難有安眠之夜,不知多久過去,窗外又傳來悲愴絕望的哭喊聲,伴隨著急救鈴嗡鳴,再次響徹整座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