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看蘇聯青年藝術團的演出嘛,爸費了老鼻子勁,托人幫忙買了兩張門票,到時候你跟吳團長一起去看。吳團長這個人很寬和,總是笑吟吟的。你倆要是能看對眼,自然皆大歡喜,萬一瞧不中也沒啥,只當是做伴去看演出了。見面地點不在家裡,也省得被人撞見後說三道四……」
葉滿枝沒聽清她爸後面說了什麼,但這張門票卻讓她像澆了水的花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
蘇聯青年藝術團只在濱江舉行三場訪問演出。
報紙前期宣傳報導的時候,打出了「史達林獎金獲得者」和「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功勳演員」的招牌。
早在看到演出信息時,她就蠢蠢欲動,想要一睹功勳演員的風采了。
奈何票價高昂,且一票難求,她只有眼饞的份。
覷著這張唾手可得的門票,她突然覺得,只是去相個親而已嘛,真沒啥大不了的!
*
葉滿枝拿到了渴求以久的演出門票,當晚便夢見自己站上了青年宮的舞台,與蘇聯功勳男演員加里別林,共舞了一曲《紅綢舞》。
紅綢如海浪般在周身飄舞,台下掌聲喝彩聲不斷。t
觀眾的認可讓她飄飄然,綢子揮舞得愈發賣力,在她即將與加里別林展示一個高難度配合時,吳崢嶸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先是隨手用紅綢把男演員捆成一個粽子,繼而用槍指著她的腿,皮笑肉不笑地說:「廢你一條腿,還是跟我談對象,你自己選吧!」
夢裡的她毅然道:「吳團長,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您就放過我的腿吧!我還有一條剛做的新裙子沒穿過呢!」
吳團長似乎被她的真誠打動了,放過她那雙還有用處的腿,槍口瞄準她的胸口,毫不猶豫扣下了扳機。
「啊——」葉滿枝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談談談,我談!」
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啊!
哪有不談對象就要命的?
葉滿金在她汗涔涔的額頭上抹了一把,疑惑道:「大清早的,你要彈什麼啊?」
葉滿枝出了會兒神,看清坐在床邊的人後,訥訥問:「大姐,你咋回來了?」
「咱媽說你要跟軍代表相親了,我特意跟同事換了班,回來幫你拾掇拾掇。」葉滿金穿著最時興的薄料列寧裝,頂著剛燙的花頭,起身去翻看妹妹炕櫃裡的衣裳。
「拾掇什麼啊?」
葉滿枝對昨晚的荒誕夢境心有餘悸,撈過趴在床腳的梨花使勁揉搓,惹得小貓咪咪叫了一陣後,主動露出雪白的肚皮給她摸。
「你頭一回相親,相看的還是六五六的軍代表,當然得好好打扮一下。甭管能否相成,態度必須要端正!」葉滿金對著剛睡醒的妹妹評估片刻,視線落在她亂蓬蓬的頭髮上,提議道,「你這髮型要不要換個時興點的?比如,像我這樣,燙個花頭?」
葉滿枝長這麼大還從沒燙過頭髮呢,難得能借著相親的機會體驗一次,她當然不會錯過啦!
連忙放過小貓的柔軟肚皮,起床換衣服去了。
濱江市的理髮館分為六級,每個等級之間的收費相差八分錢。
葉滿金帶妹妹去的是全市唯一的一級理髮館——國營紫羅蘭理髮館。
電燙一塊八,火燙一塊二。
「這親生的閨女就是不一樣,當初咱爸可沒給我介紹過當團長的對象!」葉滿金抱臂等在一旁,對著鏡子裡的小妹,陰陽怪氣道,「我可得把收據放好了,回去讓爸給我報銷!」
葉滿枝安靜坐在理髮椅上,由著師傅給頭髮夾電髮夾,沒把大姐的酸話放在心上。
自她有記憶以來,大姐的小酸話就沒斷過,小時候剛聽到時,她很同情大姐的處境,甚至還會暗自惶恐。
後來聽得多了,年年聽月月聽,漸漸也就免疫了。
「我記得當時有個軍官想跟你談對象來著,是你自己說不想嫁給扛槍的。你要是把挑理的勁頭擱在表演上,早就當上你們話劇團的團長了!」
「咱爸就是偏心眼!」葉滿金半酸不酸道,「我找人打聽了,那個吳團長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濱江這邊的長輩只有他祖父母和一個姑姑。按照他家這種情況,全家人只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團聚一次。要是離得遠,沒準兒好幾年都不用跟公婆見面,多好啊!」
她與公婆住在一個屋檐下,大事小情摩擦不斷。
小妹要是不用與對方父母共同生活,絕對是加分項!
然而,對葉滿枝來說,雙方能否相親成功尚未可知,婚後生活更是遙遙無期。
她口中敷衍地應承著,一雙眼睛不夠用似的,盯著大工給她拆夾子、梳樣式。
因著她是第一次燙髮,大工給她燙的是水波卷,捲曲度比較柔和,不容易出錯。
葉滿金對這個什麼水波卷嗤之以鼻,她向來只燙一絲不苟的大卷,從額前到腦後縱向燙出許多波浪,樣式端莊大氣。
不過,望著束起馬尾辮的小妹,她又覺得年輕姑娘就該燙這種樣式,發梢溫柔捲曲,自然俏麗,帶著滿滿的靈氣。
姐妹倆對新髮型都很滿意,可是當葉滿枝頂著剛燙的精緻花頭回家後,卻把剛下班的老葉氣得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