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緣長身玉立,站在人群一隅靜聽,很快留意到了村民口中披著一身異彩紗料,鵝黃頭髮的「怪」。
趁著村民說話間隙,謝緣走上前行了一禮:「敢問諸位,可否留心過那群鷗鳥帶著小怪往哪個方向走了?」
「神仙伯伯,我知道!」袖角被輕輕拉拽,謝緣低下頭,見是個小姑娘,於是蹲下身與她平視:「那你能先告訴呃…伯伯,那隻小怪細緻的樣貌嗎?」
被謝緣一雙柔和寧靜的眼睛注視著,徐汐兒反倒忸怩起來,手指扣著衣角:「他……看上去年紀不大,但個子比我高很多——」徐汐兒把手臂伸直舉到頭頂比劃。
謝緣目測一番,感覺也不是很高,想來琥珀若是化成人形,身量大致也就是如此。「其他的呢?」
徐汐兒繼續道:「他的頭髮是鵝黃色的,像是、像是太陽剛從海里升起來那時的顏色……而且軟軟的。還有,他穿著一身白色袍子,腳上、腳上……對不起伯伯,我沒看清,好像是戴著一圈鐵環。」
小孩子的表達能力畢竟有限,但謝緣聽到腳環時就基本認定了村民口中的「小怪」就是琥珀,「異彩紗料」很可能是那隻銀髮鮫人的手筆。
看來他的小鳥被鮫人送上岸後先是被人族當做異類避之不及,又被附近的土著族挾持走,進入了中州腹地。謝緣心下的憂慮更甚。
徐汐兒見他皺眉不語,大著膽子又去拉謝緣的衣袖:「神仙伯伯,您是要去抓那些怪嗎?那您能不能、就是……不要抓走那個小怪呀,他很乖很好的,我餵他吃粗餅,他還讓我摸他的腦袋……所以,神仙伯伯可不可以放過他呀?」
謝緣眉頭一松。他倒沒料到這個小姑娘居然還會為琥珀求情,看來他家小鳥到哪兒都招人喜歡。於是露出笑容,抬手一揉徐汐兒毛茸茸的頭頂安慰道:「不是要捉他。我是他的主人,找他回家的。」
徐汐兒這才暢快地笑起來。
謝緣從小姑娘這兒得到了琥珀被擄走的方向,起身要走之前又忽而頓住——眼下他有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要在找到琥珀前搞明白。
謝緣彎腰問徐汐兒:「小姑娘,你為何…總稱呼我『伯伯』呢?」
徐汐兒咧嘴笑道:「當然是因為神仙有著和我大伯一樣的長鬍子啊。」
謝緣一邊思忖一邊捋自己下巴上的鬍鬚,這是他方才用法術變出來的。
距離他上次與人族打交道已經度過百年有餘,謝緣著實不清楚當今人族時興的裝扮如何、審美如何。他辭別了鮫人後在懸崖上看到的那群村民各個都有鬍鬚,為了不顯得自己過分突兀,就仿照著捏了把鬍子貼在臉上。
謝緣環顧四周,將長鬍鬚縮短,只留下嘴唇上方短短一層,又問徐汐兒:「那這樣如何?」
徐汐兒目睹了神仙「返老還童」的術法,拍手驚奇道:「是神仙小叔叔!」
謝緣沉默,然後徹底將鬍子抹去,回歸他平日裡的模樣,再次彎腰問:「現在呢?」
徐汐兒這回不知怎的變安分了:「……神仙哥哥。」
謝緣滿意了。
他抬腳要走,村民紛紛挽留,救命之恩無以為謝,神仙至少留下來讓他們設宴款待一番。
謝緣堂堂一仙君,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卻最不擅於應付來自弱小生靈對他竭誠純真的熱情,正要擺手說「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驟然感受到了傳送符的召喚。他心臟一緊,沒有絲毫停頓地應召而去。
村民見好端端站在眼前的神仙忽而消失,只道是神仙樂善好施不圖回報,感到遺憾的同時也興奮地討論著這位神仙是否就是在中州流傳最廣的傳說中,那神通廣大慈悲為懷的玄化仙尊。
一來二去已至深夜,淺灘村百姓各自回家安頓,海岸重歸寂靜。
第5章
幾隻沙鷗跪在地上顫抖不止,他們半邊臉上都有著長短不一的爪痕,在四壁油燈映照下淋淋淌著血,卻連抬袖擦拭這簡單的動作都不敢有。
哪只鳥能想到呢,他們只不過是略施小計打劫了愚蠢人類的財物,這隻看上去就靈智半開的小怪僅僅是這場騙局的由頭以及越貨的添頭,蠢萌一隻怎麼能惹出這麼大亂子呢。
真是倒了大霉,鳥命不保。
胡琴怒火中燒,在不大的暗室中來回踱步,燈火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猙獰的長鞭反覆抽打在沙鷗們的神經上。她右臂末端原本長著人類手掌的地方此刻已經完全獸化,吊著一隻浸滿血的狐狸爪子——有沙鷗的血,也有她自己的。
「好,很好——」胡琴氣極反笑,早不再顧忌甚麼風度威儀,被那邪門腳環灼爛掌心的痛意已經在抓破幾隻蠢鳥的臉後得到了釋放,她現在剩下的只有怒氣,「——諸位還有什麼要辯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