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自覺「雜種」不是什麼好詞,他不想聽阿葵這樣自輕自賤,憋了許久卻也只能擠出來一句:「……阿葵是好種。」
阿葵:「……」
本來阿葵破罐子破摔,下了決心要把傷疤揭給琥珀看,誰知剛開了個頭就被這呆頭呆腦的小鳥破了功,她好氣又好笑:「你不會安慰人能不能別開口啊。」
阿葵想,或許玉米穗穗不是個合適的傾訴對象,柳岸的骯髒是不該讓純潔無瑕的小鳥知道的。
飛禽走獸如果只通過吸收天地靈氣這種循規蹈矩的方式化人,少則百年長則千年,看看桃花江里那隻巨鼉就知道了,吸收的方向不對,還可能只長個頭不長靈智,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柳岸若是只從中州各地搜羅天然成形的物來販賣——雖說物以稀為貴,但仨瓜倆棗的經營之下,估計過不了幾年厲影就會賠得全身上下只剩一頂毛氈帽。
再者經歷百年才化形的大一般修為也不差,有哪個會樂意束手就擒?碰到硬茬必然魚死網破。
想要賺更多、賺更快,那應該怎麼辦?
柳岸的兩大掌事一拍即合,想出了個歹毒的計策——配種。
人族與族混血,生產出來的半人半從小就有人形,違背造化規律一步登天,減去了漫長的修行時間。且因柳岸有意篩選,混血兒個個容貌殊麗。
阿葵是這種畸形手段下催生出最完美的一個造物,但太過完美反而令胡琴和厲影頭疼:與她能夠折服所有顧客的絕色相悖的,是她內里天生不服管教的反骨,和比一身反骨還硬的修為。
柳岸此等做法逆天而行,終究會遭到反噬。
可這反噬沒落在始作俑者頭上,反倒折磨了被迫成為此等造物的「雜種們」。
「——知道你是個笨蛋,我長話短說,」阿葵指著自己,「不論是半人還是半,到了二十歲這個節點,體內兩種血脈就會相互排斥,爭奪這具身體到底要長成鳥獸還是直立行走的人,屆時我們這些雜種…行吧,好種,我們這些好種就會因為血脈暴走而全身劇痛,最後撐不下去死翹翹。」她在琥珀的幽幽注視下改口。
其實就算沒有血脈上的先天缺陷,柳岸地牢里那些半人半也鮮少有活過十五的,像阿葵這樣不瘋不傻安穩長到十八歲的更是孤例。
這也是她非去落鶩山不可的原因。普天之下,除了救濟蒼生的玄化仙尊,還會有誰能渡她?誰樂意渡她?
琥珀聽罷神色凝重。
阿葵覺得向別人提起自己的痛楚是件蠻難為情的尷尬事兒,琥珀又半晌不吭聲,她更加坐立難安,正要開口找茬讓琥珀走開,眼前白袖一晃,小鳥竟是突然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喂!」阿葵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琥珀撲上來的太快她甚至沒在第一時間有所反應,直到琥珀鬢側垂下的一縷毛茸茸的髮絲掃在了她鼻樑上泛起癢意,阿葵才回神推開他。
「突然湊這麼近幹什麼!招呼也不打一聲!」阿葵羞惱地瞪著他,「我是清楚你總沒分寸愛貼人的德性才不怪你,今天要是換成別的不知情姑娘,肯定要罵你非禮了!」
琥珀默默垂下手臂,聲音有些悶悶不樂:「可是阿葵,你剛才並不是因為這個哭的。你沒那麼在意自己的死,我知道。」
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指阿葵竭力想繞開的話題。被戳中七寸的阿葵睫毛顫了顫,提了口氣抬眼看他。
雖然她總罵琥珀笨蛋,但琥珀不是真傻。這雛鳥只是自始至終缺乏些人氣,總是隨性而動,帶著天然的莽撞,說話做事直來直去,看人也直勾勾地盯著看,從不會禮節性迴避視線,也沒有任何尋常人族交往中的迂迴。
也正是因此,當阿葵的視線與他那雙烏黑似漆的眸子對上時,心中的一切想法仿佛頃刻化作了一粒一粒的陳年穀物,攤開晾曬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好吧,好吧。」阿葵舉起雙手投降,思量片刻後開口,「從何說起呢……還記得你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嗎?」
琥珀回以茫然。
「你當時問我,地牢里那麼多行狀悽慘、馬上要被販賣的獸,為什麼我偏偏要帶你逃走。」
「因為……我和你是同族?」琥珀試探道。
阿葵立馬搖頭,手掌無意識地撫上自己一側肩膀,那裡深可見骨的劍傷早在謝緣的治癒咒法下消弭無痕,卻好像依舊時不時隱隱作痛。
「不。」阿葵說,「因為你和一位曾經待我極好的人模樣很像。」
琥珀想起了浮筠樓里那個持劍砍向阿葵、白袍金髮的美麗屍體。
如果是指發色和衣著的話,那的確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