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啊,一撇一捺,皆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他在地府見得太多了。不過對於洛餚而言,這種東西,當作甘蔗嚼兩下咂摸個味兒就夠了,吐得乾淨利索些,何必汲汲復營營,最後未正覺心也、不覺明了,是故一切不得解脫。
「我也不信。」洛餚懶懶拖拉著語調,尾音在他們在身後像泛舟蕩漾而起的長長的漣漪,愈遠愈淡、慢慢平息,仿佛終於沉入了這片汪洋。
大約過去整整一炷香時間,黑藍海面依舊是絕望的遼闊,好似御劍疾行也走不到盡頭,與段川匯合時,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沒有終點。」
其實這四個字值得商榷,因為一條無限的線是沒有終點、一個周正的圓也是沒有終點,可就算洛餚精研鬼道,面對空無一物的巨海之陣,仍頗為無所適從,「至少陣眼不可能在水中。」
卻月觀和不周山並不擅長列陣術法,換言之正道向來不屑於此,段川倒不偏見這些邪魔歪道,虛心請教到:「為何?」
「陣眼是幻境中特殊的存在,它可能是假中的真,抑或是真中的假,不論如何,它一定是特別的、唯一的。」他在心中閒閒想過前不久才經歷的三重幻境,譬如聽風寨滿地殘屍中唯一的怨魄,小鎮生魂中唯一的屍體...等等!
洛餚怵然一驚,臉上閃過難以遏制的愕然,回憶像用指甲尖揪著一小塊皮肉擰,不期而遇的銳痛讓他靈機乍現:立夏的屍軀不是唯一,在被困囿的生魂中,還有一具屍體。
洛餚的手掌似乎被那片涼意浸透,看見「他」瘦得幾乎只有一層皮覆蓋在骨頭上的小臉揚起來,墨色瞳孔如同兩個死寂的黑洞。
他記得自己曾經思考過為何那小乞丐沒有脈象,不解既然小乞丐不是被囚禁的生魂,那他軀殼之下又是誰在操縱,現在知曉是九尾編織的幻境,操控「他」的人應該就是九尾無疑,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多此一舉地對沈珺說「喜歡你」?
當時洛餚以為是沈珺在第一次循環中仗義相助的緣故,現在仔細想想,答案定然不會如此淺顯。
洛餚回憶著九尾在閣宇中說過的每一句話,捏起來翻來覆去地琢磨:她說「可憐天道吝嗇得很,我等無魂無魄的妖物,遍尋秘法也入不得地府」;她說「不過在此之前,你我二人做個交易如何」;她說「有勞仙君入地府尋她,我便為仙君放了那些生魂」;她說:「機緣。」
機緣——
洛餚錯覺墜入了萬丈冰窟,鑽心噬肺的寒意勒著他的喉嚨,叫他難以喘息。
機緣二字,不僅僅是沈珺答應入地府尋立夏魂魄的開始,也是洛餚與沈珺這一路同行的起始。
九尾所訴之機緣和沈珺所述之機緣盤根錯節,好似一方星羅棋布的弈楸,洛餚舉棋不定,一時看不透擷月盞究竟是沈珺的機緣,還是九尾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