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根本等不到謝炎開口,一路以來的種種異常令他惴惴不安,自顧自反駁道:「謝炎一句話能噎死三個我,他才不是謝炎。」
玉衡宗少宗主處處金貴,胡攪蠻纏也是一把好手,不知段川是被他擾得煩了,還是另有企圖,竟順從地垂下刀尖,不疾不徐地環顧圍合之眾。
洛餚隨他視線遊走,那種源自崑崙山孤高遺世的詭異感再度湧現,他只覺每個人的神情都別無二致,倏忽又覺不對,倘若此處便是指向滄瀾海聖水的終點,那麼最後一句讖語該如何應驗?
「陰陽失衡以至天地動盪,乾旱澇災之下,終會使饑荒降至,民不聊生。」
段川衣袍銀龍踞墨的鱗甲似淌游光,流經萬古,鮮明得仿佛要活過來。
「這些難道是仙門想要看到的?既為修道之人,若不為天地立心,不為生民立命,不以萬世太平為己任,又談何錘鍊道心。」
最後一段讖語,是虎鼓瑟兮鸞回車...
段川一字一頓道:「一個人,和天下人,還需要抉擇嗎?」
這詞句砸墜出鐵石鏗鏘之音,好似虎頭鍘卡了在景祁脖頸兩側,闃無人聲的空蕩內唯聞漣漪蕩漾,柔和的好似羅帷幔帳因風拂起,綴珠撩撥煙爐里吐出的龍涎香。
景祁聽著水波迭起的聲響,仿佛外界爭執與他全然無關一般。
在場只有景昱與景寧背對著他,因此洛餚能看清每個人的神情,終於讀懂那同質化的詭異從何而來,眾人旁觀他的姿態都冷漠非常,好像心頭血當真僅是一瓢水。
此刻洛餚猝然反應過來,原來他們皆為——
仙,之,人,兮,列,如,麻。
「反正我不同意。」景寧改為雙手持劍,力道之大連指尖都是白色,虎口被篆文硌得生疼,急道:「景昱,你說句話啊。」
景昱依舊沒有回頭。
他話音里幾乎染上哭腔,「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一百...」
景昱終於出聲,語氣輕且慢,「...一千、一萬...終究是大於一的,這或許是權衡利弊後的上佳之策。」
他忽然覺得此段話熟悉又陌生,記起景昱在萬物有靈內也曾說過「那是審時度勢的上佳之策」。景昱總是他們中最聰明的。
景寧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可沉默卻如千言萬語般喧囂。
段川似乎覺得他被說服了,篤重的跫音愈近,在眾人生殺予奪的目視下,長刀折射出一種無機質的冷色,而水的波盪聲依然如此溫柔,怪不得常被喻為母親的懷抱,他想起掛在爹書房內的畫像,岳峙居士永遠微笑著,聽他牙牙學語、看他蹣跚學步,永遠,定格在一層薄薄的宣紙內。
鏡明曾為岳峙居士所持,景寧凝視著手中長劍,忍不住去想摩挲過無數次的梵文,菩提是大徹大悟,明心見性,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