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桑坐在陶亭偏殿那小小的寢宮內,只覺得這陶亭確實如同其他師兄師姐說的那樣,三座主峰之一,高處不勝寒,有些太靜了。
陶亭,抬眼望及窗外桃樹,她想到桃樹下白衣仙尊手執本命劍,一招一式傳授劍法,彼時花落滿肩;
她想到伏龍劍於他手中轉交至她手上,即刻成為本命劍時,他嗓音難得溫和道,本就是你的劍,它等你很久;
她想到姻緣樹的高處,寫著前世名字的姻緣牌隨風搖曳,樹冠沙沙作響;
她想到前世,蒼翠的沙陀裂空神樹下,男人望來的目光,月色下盈滿溫和與溫柔……
鹿桑僵坐在床邊,直至夜幕降臨。
從一開始的本能依賴與信任,至想起曾經屬於神鳳的記憶,太痛苦了,她寧願什麼都不要想起。
雙目放空等在原地,直至聽見陶亭外鎮門銅獸嘀嘀咕咕,有一團光由遠而近,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她的目光有了焦距。
鹿桑一直很安靜,在陶亭,她深居簡出,每次早起晚歸,努力降低存在感,直至今日有了入雲天宗來最出格的舉動——
她攔住了一腳邁過門檻的雲上仙尊。
後者未見詫異,望過來的目光與今日在青雲崖一般無二,靜若湖水清澈且安靜,雲上仙尊薄唇輕啟:「何事?」
鹿桑咬了咬唇,枯坐半日,開口時嗓音晦澀沙啞:「你與大師姐的結契……」
宴幾安歪了歪頭,等她下文。
鹿桑艱難地問:「是真的嗎?」
「是真的。」宴幾安像是奇怪這有什麼好強調的,「對了,正巧你在,明日天亮,你且喚來桃桃助你收拾細軟與隨身物品,為師已在赤月峰替你安排好了住處。」
第一時間,鹿桑恍惚到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上一刻還因為緊張而過度聚焦的瞳孔渙散了下,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的人:「你讓我搬離陶亭?!」
宴幾安認真想了下今日南扶光怎麼說的。
然後自我總結了下:「男女授受不親。」
身體發軟連續後退了兩步,鹿桑萬萬沒想到這人用如此冰冷平淡的語調說出這種話,哽咽半晌,眼淚迅速充盈了眼眶。
「她教你說的?」
「不是。」
「她以此為交換讓那個宗門外人搬離桃花嶺?」
也不是,她還沒答應。
宴幾安看著小徒弟的眼淚滾落出眼眶,那張平靜的英俊面容除卻開始的淡然之外終於染上一絲絲的茫然,道袍下,手臂頗為無措的動了動,肩上傷口更疼了——
茫然終於化作不耐,他淺淺蹙眉。
「鹿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淡疏離,「我告訴過你,前世過往,皆不做數。」
豆大的眼淚「啪」地掉落在鞋面,如此無情的話如一把巨劍插入心臟,鹿桑一口銀牙就要咬碎,不敢相信這三界六道為何存在如此不通人性的生物——
「宴震麟!」她狠狠擦著眼淚,「你一定會後悔的!」
陶亭外,夜風拂過,秋燥之風夾雜著落下桃花花瓣,竟帶幾分蕭瑟。
……
南扶光是在半夜毫無徵兆的醒來的。
她睜開酸澀的雙眼,不意外地聽見了萬籟俱寂時才能聽見的蟲鳴,窗棱半掩讓一律清涼的風吹拂而入,吹響了掛在床簾上的捕夢網角鈴。
叮叮噹噹的聲響中,南扶光迷迷糊糊地用了個更咒,眼前浮現的金光告訴她,現在是丑時一刻。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有些想不起來她是怎麼從淨潭監督殺豬匠釣魚最後用了晚膳又回到桃花嶺——最近她時常陷入這種渾渾噩噩的茫然里,就好像腦袋裡有一團散不去的霧,有時候辰時剛至,她還會在想,段南今天死了沒,我的礦袍在哪裡。
她早就回到了雲天宗。
南扶光從床榻滑落,沒有聽見任何動靜,但還是猶如受到了黑夜的召喚,中邪似的往外走,外間長榻上,殺豬匠睡得很沉,毯子滑落一角垂落在地上,南扶光替他拾起,蓋好。
彎腰時頭髮與毯子邊緣的流蘇糾纏在了一起,黑燈瞎火的南扶光看不清,她抬手無聲在頭髮處划過,似劍氣細微,頭髮整齊割斷。
殺豬匠平緩均勻的鼻息懸停,他慢吞吞地半睜開眼。
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放鬆還是警戒。南扶光保持著手中還拎著毯子姿勢:「沒事,睡吧。」
男人打了個呵欠,翻過身,任由她因為彎腰垂下的長髮掃過他的手臂。
停頓了下。
慢吞吞道:「你身上的畜生味淡了。」
南扶光沒來由的想起她第一次見殺豬匠那天拎著豬大腸回宗門,也遭到了宴幾安的反對。
她讓殺豬匠說話放尊重些。
殺豬匠很敷衍地笑了笑,作為回答。
南扶光正想說暗戀是一個人的事,您大可不必表現得占有欲那麼強,那就成明戀了。
突然男人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