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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幾安知道自己到膳食堂已經算是反常,此時此刻他該回陶亭了,鬧劇與反常都到此為止。
但踏上羽碎劍,他發現腦海中竟因謝允星三言兩語,自行產生早上南扶光告訴殺豬匠自己想吃什麼的畫面。
過去南扶光不是沒管他要過一些寫好的符籙或者其他雞零狗碎的東西,她管人要東西的模樣……往往是往那一站,掌心向上,理直氣壯。
通常情況下,宴幾安不想給也得給——
當然也沒什麼不能給的。
過分蹬鼻子上臉了便罵她一句「山匪行為」,換她毫不知悔改的「嘿嘿」兩聲笑。
偏就黑獵空礦石這事上如同中邪般沒給她,拔蘿蔔帶泥引發後面一系列事端。
還有那殺豬的……
那個殺豬匠。
雲上仙尊也有思緒不受控的時候,知道那殺豬匠入雲天宗以來便住在桃花嶺,同一屋檐下,二人會產生交流再所難免,也十分正常……
但一想到南扶光早日可能正是睡眼朦朧,操著毫無防備的嗓音打發殺豬匠去取早膳,殺豬匠應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過程——甚至有些日常,但光想著他們會說話,哪怕只有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他的胃像是被人扔進了一條毒蛇。
那詭蛇冰冷滑膩,翻江倒海地將毒液帶來的麻木傳遞至四肢。
說是如鯁在喉,也不為過。
等回過神來時,宴幾安已經落在了劍崖書院外,頭頂天空烏雲黑壓壓的。
「……」
要下雨了。
或許是一場暴雨將至。
劍崖書院正在早殿後面一座山,是內門弟子正式學經論道場合,此時身邊來來往往都是方才從早殿做完功課出來、即將前往書院的內門弟子,他們相當震驚平日總是匿身於陶亭不輕易現身的雲上仙尊這會兒出現在這裡做什麼……有幾名膽大的弟子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主動與他問安。
後者不咸不淡地點點頭,目光似乎都不曾放在他們身上半分,頂著那張淡漠且高高在上的臉,奇怪又自然地逕自入了書院。
南扶光又不在。
連早課都缺席了,她負責講經傳道那部分由無幽一併效勞。
雲天宗大師兄任勞任怨一人干兩份活兒,也沒有旁人提出異議,畢竟昨日宴幾安一劍一掌「殺徒正道」可謂是驚天動地,事後又當著眾人的面道南扶光「疑邪祟侵體」,要求她「禁足觀察」……
當時也不是全體弟子都親眼目睹,但過了一宿,這事兒足夠繪聲繪色地傳遞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如今雲天宗宗門上下,回想此事,誰不得心有餘悸感慨一番,仙尊修的恐怕不是劍道,是無情道罷?
無幽遠遠看見了雲上仙尊,起身與他行禮,後者不甚在意地只是遠遠投來一個眼神,無幽會意,便又坐下了。
書院內的內門弟子面面相覷,此時倒是忘記分幫結派這回事了,恨不得抓住距離自己最近的隨便誰狠狠討論一番:仙尊大駕光臨,所謂何事?
不為何事。
宴幾安自己也不知為何而來。
沿著一張張排列整齊的桌案漫無目的的閒逛一圈,他也不是很在乎所到之處那弟子屏住呼吸,讀書聲戛然而止,氣息無分毫差池,最後斜靠於立柱邊,看了一會兒無幽低頭為前來問經弟子傳道受業解惑——
南扶光平日也這樣麼?
干一樣的事?
宴幾安站之了些,忽然開始左顧右盼,她的桌案放哪了?
找不到便問旁邊的人。
那內門弟子大概是入門不久,別說與雲上仙尊對話,大概是面都未有機會見上幾回,當下磕磕巴巴漲紅了臉,指了指最前方,無幽身邊空著的那張桌案——
順著他指方向偏頭看去,不經意與雲天宗大師兄對視,後者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身邊空著的位置。
宴幾安便到了南扶光的桌案邊。
坐下之後,他又平靜地想,早該認出來的。
——相比起其他人,南扶光的桌案簡直像是刻了她的名字。
其他弟子案上放著成堆的書簡或文房用品,再多的便是基礎書籍,從《沙陀裂空樹》至《內證觀察典》,又或者《古符籙編設詞典》至《草本心經》,大多數人往桌後一坐就要消失於層層疊疊整齊堆放的書後。
而南扶光的桌案書簡甚少,凌亂的散落著幾冊由「翠鳥之巢」玄機閣修撰的《仙河天工》,再就是凌亂攤開的一些羊皮紙,最上面那張甚至半卷滾落於地上,宴幾安將之拾起,展開。
只見泛黃紙張上,亂七八糟又零散地畫著一些看似設計某樣東西的部件拆解示意圖,有一些只畫了寥寥數筆便被暴躁劃掉,筆跡來看這些草稿是不同於某一天分散畫上去的……
宴幾安動了動,感覺到桌案下踢到什麼,伴隨銅鈴輕響,他彎腰從腳下撿起一粒被踩變形的普通黃銅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