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力無邊的佛母唷,我想要回到二十歲的時候,求您顯靈,求您顯靈!」
「我家的老黃牛昨日被人牽走了,佛母顯靈,讓那人活不過今晚!」
「佛母在上!我要您保佑我,保佑我以後能把欺負過我的人都殺了!
男女老少,哭天搶地,許文壺只覺得觸目驚心。他道:「他們都在拜裡面那個佛嗎?」
王大海的聲音自他腦後幽幽傳來:「許大人,他們都在拜您啊。」
「在天盡頭,您就是無上尊者,最大的佛。」
許文壺的雙肩顫動了一下,未等恢復平穩,人便已經沖了出去。
「別拜了,這屍體都臭了。你應該早點將他安葬,否則腐爛之後會引發瘟疫的。」
「斷腿如何再生?你要做的應該是用藥阻止創口繼續腐爛,再這樣爛下去,你會性命難保的。」
「生老病死乃為人生常態,正如四季變換,落葉歸根,凡人如何強求?不如頤養天年,珍惜當下時光。」
「牛被牽走了你應該報官,一個人找很難,但若官府出人幫你去找,很快便能幫你找到。」
「若遇不公之事,更該報官才是,自有官府為你主持公道,由法制決定對方償命與否,何必自己動手,以命抵命,斷送前程?」
他把人都攙扶起來,挨個耐心解釋。
裡面,李桃花還在忙著上發財香,壓根沒察覺身邊已經沒人了,直到聽到興兒大喊「別打了」,她才回過神來,跑出了佛堂,衝進人堆里,將被群毆的許文壺一把薅了出來。
許文壺滿臉淤青,氣喘吁吁,衣服被撕的滿是窟窿,披頭散髮,一身狼狽。
李桃花怒火攻心,活似護崽的母雞,叉腰擋在他身前,面朝暴怒的信徒道:「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呆子,招你們惹你們了,至於把他打成這個樣?你們去找條狗欺負都比欺負他要有人性得多!」
許文壺木木站在她身後,滿臉呆滯,雙目發直,上下唇翕動著,喃喃發出聲音,「夠了……」
李桃花轉過頭,「你說什麼?」
許文壺忽然抬起頭,一步步走回台階上,走到王大海的身邊,混亂的一身,只有雙眸在此刻無比清亮,直直盯著對方道:「王員外,夠了。」
王大海噙笑反問:「許大人此話何解啊?」
「你靠賣藥起家,乃是天盡頭最大的藥商。」
許文壺雙目炯炯,字字沉重,「你將藥價定的如此虛高,百姓抓不起藥,便只能將生死寄託神佛之上,可這樣只會讓他們越來越荒謬無知,不將自己與他人性命當作回事。當務之急,便是你將藥價調回正常,人人都看得起病,吃得起藥。」
「如此性命有了保證,他們的頭腦才能轉動。才能激發民醒,開啟民智。」
第10章 陳年舊案
「許大人可知,天盡頭的縣令,任期總共有多久?」
王大海並沒有順著許文壺的話回答,依舊是笑眯眯的,淡淡問出這麼一句。
許文壺未料到他會這麼回答,明顯晃了下神。
王大海轉臉看著底下的男女老少,眼底輕蔑如看螻蟻,雲淡風輕地道:「小老兒告訴您,至多不過四年。」
「天盡頭,天盡頭,都到天的盡頭了,您覺得,這裡還會有人管嗎?」
「在此地,朝廷推行任何指令,光是傳達而來,便要起碼半年的時間,若有事上報,僅一個來回,一年的工夫便過去了。若推行新律,僅是想要初見成效,便要三年時間。」
「三年吶,所謂政不下鄉,緣由便來自此處。」
「小老兒慚愧,在此地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小小財主,出了天盡頭,誰都不用將我放在眼裡。可若是天盡頭以內——」
王大海笑而不語,意味卻已分外明顯。他重新看向許文壺,「許大人年少氣盛,很能令人欣賞,畢竟,人都年輕過。但許大人要記住,人不會永遠年輕,不會永遠靠一腔熱血與這世道抗爭,不如眼光放得長遠一些,想一想哪些是不必要的,哪些才是對自己真正有利的。許大人是讀書人,自然明理曉事,這其中孰重孰輕,想來許大人此刻內心已然清楚,不必小老兒來多言。」
福海寺靠山而建,山中風大,站的高了,身上便涼。
許文壺殘破的衣衫被風吹皺,眼底亦被吹紅,但他開口,歷來溫和近乎怯懦的聲音竟無比有力:
「王員外的意思,是要本縣不要多管閒事,安分守己當好自己這個芝麻官,只等朝廷調職的指令下來,便遠走高飛,一去不回?」
王大海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佛堂里繚繞的菸絲籠罩住漆黑佛母,陰森的兩隻血眸隔著煙霧,靜靜觀察堂前一切。許文壺迎風呼出口氣,倏然之間遍體清涼通透。他對王大海道:「話既至此,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員外好自為之。」
他下了層層台階,背影離開的毅然決然。
「公子,馬車在那邊,你走錯路了!」興兒沖他喊道。
許文壺未回頭解釋,一昧往前行走。